赵衰让重耳要放下对妻儿,这话看似是在对重耳说,可重耳知道那何尝不是对他自己说的。
离开翟国去往他国,这一路艰难困苦都是未知,重耳无法带上妻子儿子,正如赵衰也无法带上叔隗和赵宣。
狐偃见重耳陷入挣扎,怕他又打消掉念头,便道:“我们已经在翟国待了太长时间了,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盘缠,足够我们上路去其他的诸侯国谋取支持。季隗夫人和叔隗夫人好歹也是翟国公带回来的,她们留在翟国可得庇佑。”
重耳左思右想,还是没办法立即就做决定,“再给我一点时间,同时也是给你们自己一点时间,最近回家多陪陪家小,将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何时动身,等我消息。”
一直沉默着没发言的介之推:“好!”
介之推对于即将离开翟国有一丝激动和兴奋,与成家的赵衰有牵挂不一样,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除了母亲,他此生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跟在重耳的身边护他安全。
曾经在蒲城时,他没能尽到自己该做的责任,一直以来都在找机会希望能弥补,可是在翟国,翟国公对重耳敬如兄长,根本没有需要介之推的地方。
现在终于可以让他这些年的勤学苦练得到验证了!
介之推与母亲说了即将离开翟国的事情,母亲很是支持他,不停地嘱咐着,“阿推,公子是咱的大恩人,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万事以公子的性命为重。”
介之推:“我知道。”
“上次其实你就不该为了我将公子独自抛下,这次好了,我已经在翟国住习惯了,跟你们一起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是个拖累,我就留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吧。”
介之推:“好。”
赵衰与青衣说起即将离开的消息时,话没说完,自己先不舍地掉了眼泪。
青衣无奈,将这个大自己许多岁的夫君抱在胸前安慰了许久。
“男子汉当以事业为重,你们要做的可是一番大业,到时候名震天下都有可能呢。想起来应该高兴才是,有什么好哭的呢。”
赵衰:“若是从前,我定是立马就跟公子走了,就像当初在蒲城时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当官一样,可是我现在有了你,还有了宣,就舍不得了嘛。我要是不在翟国,就会想你一个人会不会孤独。”
青衣像平日里哄着儿子一样拍着赵衰,“我有宣陪着,还有三姐姐,又怎么会孤独呢。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会告诉儿子,他的父亲去做一件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事去了,等父亲回来,我们一家子就能团聚。”
“我有些自责,就是觉得留你在翟国苦了你了。”
“嫁给你也许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才不苦呢。好啦,你别再多想了。趁现在公子还没说要走,多抱抱儿子吧。”
“不嘛,我想多抱抱你。”
青衣无奈,只好由着赵衰将自己抱得很紧很紧。
重耳放不下黛衣。
他一直没说出发,是因为他悄悄做了一件事情还没有结果。
他派人去了羌高族寻找无穷的下落。
自己这一走,未来会如何,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底,也许会很成功,可以顺利杀回晋国当国公,也许会死在路上。
他看着两个幼小孩儿懵懂的脸,还有黛衣不舍的眼神,没办法跟黛衣说什么时候回来,甚至都不能保证会活着回来。
要是用最坏最坏的结果去想的话,他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他想为黛衣做点什么。
在翟国相处的这些年,重耳也问过黛衣,那个背着自己穿过东凹山的随从后来怎么样了。
黛衣说起那个人时,还哭了很久。
最初的最初,无穷与黛衣相遇时,两人都还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
无穷并不是羌高族的人,他是从外面的国家跑到东凹山深处的。
黛衣看到无穷时,无穷刚杀死了一头野猪,正吃着生肉。
他听到声音警惕地抬头,满脸都是血,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
黛衣隔着距离卸下了身上的短刀等利器,轻声安抚了他的情绪,用携带的火种教他生火烤肉,慢慢得了无穷的信任。
无穷告诉黛衣,他的国家正在遭受战乱,国君派人抓走了他的父亲去充军抵抗外国的入侵,一去就没了消息,可能死在了战场上,可能被战胜国抓走当了奴隶。
母亲带着他艰难地讨生活,可战乱时期,孤儿寡母想要活下去实在是困难,实在是没有办法,母亲为了两口吃食出卖了自己的身子。
这样的事情,有了开始,便再也无法从此中脱身。
在被灭国后的绝境中,人性被逼出了最恶的一面,那些和母亲做交易的男人,有的事后会赖账,有的动作粗暴,让母亲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母亲在如地狱一般的生活中攒下了一点钱,她用那点钱买了一把刀,将刀交给无穷,告诉他带着这把刀往东凹山里逃,往没有人的地方逃。
母亲说要是渴了就喝山中的泉水,要是饿了就吃山中的果子,要是有谁想要欺负他,就用这把刀捅死对方。
母亲说,人才是最可怕的。
无穷想带母亲一起逃往没有人的东凹山。
母亲笑着答应了他,然后在他睡着后就吊死在了他面前。
母亲的遗言里说,她就不走了,她怕父亲要是回来了,会找不到家。
无穷将母亲埋在了自己家门前的树下,他最后望了一眼已经成了废墟的曾经的家园,然后带着那把刀,一路往东凹山里走了。
东凹山很大,那时候的人都以为山里没有人,无穷就跟母亲交代的那样,喝山间水,吃山间果,若是累了就爬到树上休息。
可是无穷不知道自己最终要去哪。
果子难以填饱肚子,他整日没有事做,求生的本能让他逐渐学会了猎杀动物。
杀一头野猪可以吃好些天,但猪肉放了四五天便会发臭,无穷不想浪费,每次都吃很多,肉实在是养人,他在身体发育的年纪得到了能量的补给,长得也很快。
不知道独自在山里过了多久,无穷遇到了爱到处跑的黛衣。
黛衣听无穷讲了自己的事情,也为他感到难过,便问无穷愿不愿意去自己生活的地方,别的不说,她所在的羌高族没有战争。
无穷就跟着去了。
黛衣想,原来东凹山之外还有人。
无穷想,原来东凹山里面还有人。
对无穷来说,黛衣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他在羌高族感受到了久违的人的善意。
自此他就以黛衣的随从的身份在羌高族住了下来。
黛衣喜欢往外面跑,磕着碰着实在是寻常,此前一直让父母很是担心,但有了无穷之后,黛衣出门再也没有受过伤。
羌高族的族长也就对此睁只眼闭着眼了。
平静的生活在遇到重耳后不久就被打破了,重耳从蒲城逃往翟国,给翟国公出了主意,还将魏武子借给翟国公,那次翟国对羌高族出战,羌高族不敌,只好任翟国公将三公主和四公主带走。
从羌高出发前,无穷问黛衣愿不愿意。
如果她不愿意去往翟国,他可以带她走。
黛衣不愿意,可是她不能弃整个羌高族人于不顾。
无穷便打算跟着狐令大军的后面,陪黛衣一起去翟国。
狐令看着无穷的样子,总感觉这个人会趁自己不注意给自己一刀噶了,就不许他跟着。并要求羌高族族长将无穷抓回去关起来。
羌高族族长根本就不敢得罪狐令,只得强行让人带走了无穷。
再后来的事情,黛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