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无穷的故事,重耳为此人的经历和忠心感慨,当初在东凹山时,也算是无穷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重耳对此也想要报答。
他想在自己走之前,寻到无穷,给他两个选择,如果他愿意的话,重耳想让他替自己守护黛衣,如果黛衣有危险,可能也就只有无穷会拼尽一切保护她了。
贾佗奉重耳的命踏入东凹山,去了羌高族。
羌高族族长听说了贾佗的来意后,便带贾佗去找了无穷。
当年黛衣被狐令带走,无穷就被关在了羌高族的牢里,关了大概十天后,族长终究不忍,与无穷说以后黛衣就不会再回羌高了,无穷要是愿意,可以继续留在羌高,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放他自由,随他去任何地方,但是得答应他们,不能去翟国王宫。
无穷回想自己这一生,在意的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双亲以及黛衣。
可是每次变故发生,父亲被抓走,母亲自杀,黛衣去翟国,没有一次是他能决定的,虽然他知道他们也都是被迫选择,可自己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也让他感到很难过。
他再次陷入了迷茫的状态,不知道如果离开的话要去哪里。
黛衣最初邀请他去羌高族的时候说至少羌高没有战争,可是山里如今也不是安稳之处了。
母亲啊,你看见了吗?山里也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
在族长跟无穷说了那几句话后,无穷离开了羌高一段时间。
他离开的时候也只是带了母亲给他的那把刀。
——
秦国公嬴任好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他文武双修,一把长矛使得很好。
可他擅近攻却不擅远战。
知道了自己的短板后,嬴任好就花了许多时间在骑射上。
两军交战,若能在遥远之处取对方军将的首级,对战场取胜大有裨益。
嬴任好多次征伐小国,收获他国奴隶无数,为了练习自己的骑射水平,便想出了一招战场模拟之术。
战场模拟由易到难。
起初是五十步,先在五十步以外练习射固定靶,中靶心后再是射奴隶举着的移动靶,再中靶心后就是上马奔跑着射奴隶举着的移动靶。
如果五十步的范围中,最难的那一步都能中靶心的话,就再加十步的距离。
如此加大距离。
练习场上,奴隶的命就不再是命,而只是一次练习用的活靶子。
嬴任好为了更好的模拟战场,便对奴隶们说,举靶两次,一次他在固定地方,一次他在移动的马背之上,如果经历两次骑射都没有死,那嬴任好便会放奴隶自由。
奴隶们在秦国也是天天做出抬石头修陵墓之类的苦役,若是愿意去举靶,也算是一次机会。所以刚开始时,表示愿意的奴隶还很多。
但嬴任好最开始的水平很是糟糕,那段时间就没有一个奴隶是完好着离开的。
剩下的人见状,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抬石头就抬石头吧,清泔水就清泔水吧,苦点累点臭点都行,至少还活着。
嬴任好有点受打击,只好加大一点筹码,如果经历两次骑射都没死,不仅放自由,还给盘缠。
这样一来,后边他才能继续练习。
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也记不清因此死了多少人,嬴任好的水平得到了很显着的提高。
奴隶之中有一人,求生意识很强,他在秦国的奴隶编号是甲九一。
甲九一在嬴任好技术不好的时候咬牙坚持着做苦役,默默记下奴隶们出去后又被抬回来的规律,当他发现抬回来的伤者越来越少,他估摸着应该是到了一个阶段的熟练期。
此时是最好的机会,就跟领班报名了举靶。
果然让他猜对,当轮到甲九一举靶那日,嬴任好已经练到了百步之外在马上都能射中移动靶的水平。
只是还需多练才能中靶心。
甲九一举靶那天,练习场上还等着一个老者,秦国公应该是与老者有事情要聊,所以就没怎么注意奴隶这边的情况,他只说自己说话算话,可以离开。就没有再继续练习的打算。
甲九一都没跟秦国公问盘缠的事情,生怕国公会反悔,赶紧跑了。
外边的世界是自由的,只是甲九一在战败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破,不过他并不是很在乎。
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坚强的,她很可能还在家等着自己。
所以他一定要回家。
参战并不是他的本意,城门被攻破时,他投降很快,所以保住了命。
在秦国时做苦役也很卖力,就是为了能活着。
出了秦国,他问了许多人,从模糊不清的回答中,他奇迹般地从未错过,得以一路沿着正确的路往家赶。
他的草鞋早就破了,太阳晒得他整个人黢黑,粗布衣服也都烂成了破布条,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的身上。
他都没管。
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那就是回家。
他终于回到了家。
可是记忆中的家早就变了模样,曾经的小屋被烧成了废墟,废墟里如今已是杂草丛生,都已经长到了与人齐高,妻儿的身影无处可寻,只有门前大树下,立有坟冢一座。
甲九一不愿相信,他抬起如灌铅的腿走向那座坟。
刻字的墓碑用的是自己家的房梁,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母云氏之墓。无穷立。
甲九一双腿一软,跪在了墓前。
他的信念轰然倒塌,再也没了一丝活下去的念头。
甲九一徒手在妻子坟前挖了一个坑,坑不大,刚好够装下他。
他一直说着“对不起”,也不管刨坑的手都破了,泥土和血混在了一起。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的性子,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也会坚持下去的,可是你走了,一定是因为很难很难,难到你都坚持不动了。对不起,要是我再早些回来就好了。
甲九一在废墟里找来一根没被烧尽的木头,在上面也刻了字,将木头插进坑前,他就坐进了坑里,自己将土盖上了自己的身体。
从脚到头,最后一抔土盖上脸时,甲九一闭上了眼睛。
我的妻,我知道地下冷,不怕不怕,我这就来了。
——
无穷离开了羌高族一段时间,他回了一次已经不算家的那个地方。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想去看看母亲。
家国被灭,统治这片土地的换了一批人,像无穷这样的底层人家,如果愿意按时按量给新的统治者缴纳赋税,也可以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
周围建起了新的家园,人们经过战争的创伤后,接受了家人的死亡,也只能继续过着麻木的生活。
无穷已经很难第一眼就从草丛中找到自己的家的位置了。
他只记得那棵树。好在那棵树依然还好好活着,也不曾被砍伐。
令无穷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的坟墓旁边有一座新坟。
坟前插了一根木头,上面刻着“云三娘夫,云奇墓。”
无穷看到那几个字时如被雷劈。
父亲回来了。
此刻无穷终于懂得了母亲说的那句遗言,她没有和无穷一起往东凹山里逃,是因为她知道她会等来一个结果。
尽管当时无穷还是个孩子都总感觉父亲应该是回不来了,但是母亲始终坚信着。
她最终等到了父亲归家。
无穷为父母添了新土,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我知道我要怎么做了。”
与父母告别后,无穷又回去了羌高族。
虽然族长跟他说过,黛衣不会回来了。但是无穷有了自己的坚持,万一呢,万一黛衣回来了,知道他在等她,也会开心的吧。
自那以后无穷就一直住在了羌高族里,他像从前黛衣那样,总是往外面跑,每次打了猎物回来,也会给族长分一半。
族长劝不动,也就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