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缄,你病了!”
“这么烫,你怎么不吭声?”
裴缄“嗯”了一声,满不在乎:“无事,本相躺一躺就好了。”
“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
裴缄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你不许离开本相视线。”
沈明时急了:“都什么时候了?松开我。”
她使劲去挣他的手,可裴缄的手不仅烫,而且有劲,任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沈明时无奈,只能扬声朝门口的兵士喊了一声,请他去请大夫。
她原想叫凤鸣的,只是凤鸣也不知去了哪里,她醒来就没看见他。
她对裴缄道:“大夫一会儿就到了,你进去躺一躺,休息一会儿。”
裴缄面色看不出来丝毫异样。
若是寻常人高热成这样,就算不晕倒,脸色至少也白了。
可他仍旧和正常时一模一样。
若不是今日两人长时间距离太近,她也不一定能发现他的异样。
裴缄当真一下没松开她的手,直到躺到床上还拽着她的手腕,想让她一起躺下。
沈明时真被气笑,狠狠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
“躺着!”
她头一次这样发脾气。
裴缄微微挑了下眉头,竟然真的听话地松开了手。
沈明时自己都愣了,见他不像生气的模样,这才又靠近了一些:“你喝水吗?我给你倒。”
裴缄拍拍床边:“坐过来,让本相看着你。”
“省得你趁本相不注意,又偷偷跑了。”
小东西跑一次就够他受的了。
沈明时在他身边坐下,抿了下唇,开口道:“相爷,其实我……”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明时扭头一看,是大夫,忙起身让开。
那老大夫一看这回倒下的是裴缄,乐了:“你们三个怎么回事?”
沈明时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夫,麻烦你了。”
她本以为裴缄只是普通的高热。
他一向身体很好,几乎没有病过,除了发热也没有其他症状。
只是大夫越把脉,眉头却皱得越紧,将沈明时吓到了。
她紧张道:“很严重吗?”
裴缄抬眸看着她。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又咽了回去。
他喜欢看她生气,看她紧张。
“这位公子心气郁结深矣,又长时间未曾好好休息,内伤淤积才会高热。”
“老夫法子是有,只是穷乡僻壤,没有上好的药材,好起来要慢些。”
沈明时皱紧了眉头。
心气郁结、内伤淤积……听起来就很是严重的模样。
她拜托大夫开了药,又请他去对面为阿武看了伤,当然是在院中偷偷说的。
大夫看了一眼屋中:“声声,他就是孩子的父亲?”
沈明时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是他。”
老大夫笑道:“我一猜就是,你身子不好,日后可不要再闹了,好生养着自己,养着孩子才是。”
沈明时笑了一下,点点头:“嗯,不闹了。”
下一秒,就听见身后的门口响起了声音。
沈明时扭过头,就见裴缄站在门口,正幽幽看着她。
“回来。”
沈明时:“……”
她又对大夫说了几句,转身朝他走来:“大夫说寻常人病成这样早就昏迷不醒了,你还能起得来?”
裴缄还是盯着她,不说话。
沈明时睁大眼睛:
“我连阿武的房门口都没去,就站在院子中间。”
裴缄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进来陪本相睡觉,敢跑腿给你打断。”
沈明时看了他一眼。
生病时的裴缄和往常还是不一样的,说话更狠,但是气势好像不如以往那样吓人。
像个纸老虎。
“你怎么让自己病成这样,云祥大夫呢?怎么不在你身边?”
裴缄惜字如金:“他有事。”
还是一旁守着的人解释道:“主子,您放心,凤鸣老大已经去接云祥了,两人应当这两天就到。”
沈明时没有抬头,听见他叫主子,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在向裴缄禀报,丝毫没有看到那人叫“主子”时,看的是她。
沈明时原打算等裴缄睡着了就去给他煎药,可两人躺了许久,她都以为他睡着了。
刚一动,裴缄的眼睛立刻睁开,紧紧盯着她。
沈明时无法,只得陪他躺着。
后来还是她先睡着了,都不知裴缄何时喝的药。
等她再睁眼时,夕阳正压在山头,橘红色的光铺进房间里。
在夕阳的暖光中,沈明时扭头看着枕边人。
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眼。
此刻仔细看,她才发现,他眉眼间全是疲惫,眼尾甚至多了些许皱纹。
一瞬间,心中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啃噬。
沈明时指腹在那细细的皱纹上流连,像是想要将它抚平,让它消失。
屋中很安静。
沈明时一动不动,静静靠在他怀里,大夫说他没有休息好,就让他好好睡一觉。
等他今晚醒来,她要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他就是孩子的父亲。
沈明时动作轻轻地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在这一刻,心中无比满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起先,沈明时只是心平气静地等着,时不时摸摸裴缄的眼睛,摸摸他的眉毛。
后来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裴缄还是没有醒。
她急躁起来,坐起身看着裴缄。
不对劲,若是听见她的动静,裴缄早该醒了。
她伸手推他:“相爷?裴缄?”
没有回应。
“裴缄?”她提高了声音,渐渐着急,“你醒醒!”
还是没有反应。
沈明时愣了两秒,跌跌撞撞跑去门口叫人。
刚一打开屋门,院子的大门同一时间被人打开。
花一一和徐晖走在最前。
一看见她,徐晖立刻走了过来:“沈明时!”脸色漆黑无比。
不等他发脾气,走近以后看见沈明时的脸色,他一怔:“脸怎么这么白,怎么了?跟舅舅说。”
沈明时不及细想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抓着徐晖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去请大夫,快点!相爷晕倒了!”
……
屋中,一排人排排站。
连申屠非和花一一也在。
大夫把完脉道:“脉象上没有什么异常,兴许是心结已除,加上药效起了作用,公子才会陷入昏迷。”
沈明时骤然松了口气。
裴缄一共昏迷了五天。
沈明时在一旁守了五天。
期间被徐晖强制几次带走休息,她每次又自己偷偷跑了回来。只有在裴缄床边趴着时,她休息的还好一些。
徐晖和花一一加上他们带的人,还有裴缄的手下,一时间将整个小院挤得无处下脚。
沈明时毫不关心,满心只有躺在床上的人。
一如自己碎骨重塑时他照顾自己那般,每日只照顾裴缄。
终于在第四天夜里,凤鸣和云祥赶到了。
云祥马不停蹄赶了一路,脑袋都是晕的,进门一看见沈明时,下意识抓着她的手就开始把脉,
沈明时推开他,脸色白兮兮地拉着他:“我没事,相爷晕倒了,你快给相爷看!”
晕倒?
凤鸣脸色骤然一沉,几大步上前。
云祥也吓了一大跳,裴缄晕倒,这可是前所未见!
他急忙搭上他的手,细细诊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
“无事,就是太过劳累,身体本来就已经熬到了极限,再加上药效一催,才会不省人事。”
“一会儿我给他换些药材,让凤鸣熬了端过来一喝,明日就会醒了。”
云祥一直跟在裴缄身边,有他这么说,沈明时悬着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她身体晃了晃,扶着床柱子在一旁坐下。
凤鸣看了她一眼,张口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到底没有开口。
只拿着云祥给的药出去煎药去了。
“可能让老夫给你看看?”云祥看着沈明时。
相府出事时,恰逢他刚外出,这两月间的事情都是凤鸣一路来时跟他说的。
他搭上沈明时手腕,诊了诊,叹道:“确是有孕了,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那日相爷来寻我,找我要不伤身的避孕方子,我因惦记你腿还未好,又受寒疾影响几乎不会有孕,便这样同相爷说了,没想到……”
竟让小情侣生出了这么多误会。
沈明时长长叹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腹部。
“我也没有想到,不过,我真的太高兴了。”
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有了身孕,有了她和裴缄的孩子。
凤鸣端药进来时,沈明时正坐在床边,怔怔看着裴缄。
她接过凤鸣手中的药,小心喂裴缄喝完,帮他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手脸。
凤鸣在一旁看着,忽然,他开口道:
“沈姑娘,能否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有些话想同你说。”
沈明时一愣,看向他,点了点头。
两人并没有出屋子,只是站到了窗口。
窗户半敞,徐徐的晚风溜进来。
沈明时看了看床上的裴缄,又将窗户关小了一些。
凤鸣看着她的举动,微皱的眉头稍微松开。
沈明时靠着窗台,院中来往有花一一的人,也有徐晖的人,将这个小院完全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模样。
突然,身边“噗通”一声。
沈明时一转头,就看见凤鸣跪在她面前。
沈明时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凤鸣摇摇头,推开他的手:“您就让我跪着吧,沈姑娘,您与主子的这一劫,全是因我说错了话。”
“从始至终,主子要娶的人都是您!从来没有过别人。”
沈明时倏地一怔。
“你说……什么?”
凤鸣垂着头,一五一十道:“主子南下前,聘礼就已经基本准备好了,命我不许声张,他回京后就会向燕平侯府提亲。”
“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怕您知道没了惊喜,才故意对您那样说的。”
沈明时怔愣着,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怎么会……”
“玲珑说……陛下已经为相爷指了婚事……”
“您还不清楚相爷对您的心意吗?”凤鸣摇头,“玲珑她们这是陛下指给相爷的人,相爷又何曾收用她们?”
“相爷一直想娶的,决定要娶的从来只有您一个!”
沈明时身体晃了晃。
好半天才伸手扶住窗台,堪堪站稳身子,眸光怔怔的。
“可是……”
“可是我骗了他啊,我一直都在骗他,我不是明月,我也没有救过他……”
凤鸣叹了口气。
他果真猜对了,主子还什么都没有同沈姑娘说。
那就让他说吧,相府的误会只生这一次就够了。
“您以为主子是现在才知道的吗?”
沈明时猛然看向他,什么意思?
凤鸣看着她道:
“您觉得,以主子的能力,如果真心想找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找不到?”
“实际上,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得到消息,当年救下主子的明月在回京途中,车马翻下山崖摔死了。”
“自打您在小院出现,主子就已经怀疑您了,在黎州城更是确定您并不是明月。”
“这段日子以来,他对您的喜爱并不是因为您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是因为您是您啊!”
沈明时心脏忽上忽下,好像听不懂凤鸣的话,又好像终于有一双手拨开了眼前的云雾。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奇怪,如果裴缄真的想查她的身份,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她捣乱。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这次让明月进府,主子就是想查她到底受谁指使,又和真正的明月是什么关系,您听见主子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对您的。”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沈明时深吸口气,抬手捂住了眼睛,眼泪却更加汹涌,顺着她的指缝流出。
“那日得知您假死的消息,主子连夜赶回京中,抱着那具尸体悲伤至极,吐了口血。”
“醒来后就命人将灵堂换成了喜堂,要和“您”成亲,嫁衣都帮“您”换上了,聘礼也送去了燕平侯府,小桃后来还在房间里发现了主子留下的三封绝笔信,他早就想好了,等成了亲,处理了南方的水患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要随您而去。”
幸好,幸好那时有了漏洞,让主子发现了不对。
否则他都不敢想之后会怎么样。
“这两个多月属下没有跟在主子身边,可听他身边的人说,主子没有一夜睡过一个整觉的,每日几乎连轴转地处理公事,这才将身体熬垮了。”
凤鸣最后看着她道:“夫人,您跟相爷回去吧。”
沈明时扭头看着裴缄。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睡得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