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帆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在这里见刘梦棣,也不是没有时间去找对方。
他原本就打算好了在过年的时候发帖去请刘梦棣赴宴吃酒。
可问题是刘梦棣被皇帝刘泷给弄进了宫里去了,而五叶庄里的谋士一是担心别人知晓刘泷的安排,二是担心有人趁刘梦棣不在而来捣乱,所以便以刘梦棣的口吻给回绝了。
见不着刘梦录的裴帆想能到的便就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见刘梦棣一面。
刚刚刘梦棣从楼下上来的时候他就想着叫人,但这里的人太多,他又不太好意思。
只这一犹豫,刘梦棣便进了自己预留的雅间与落尘姑娘说话去了。
这使得裴帆现在的心情有些急躁,话里话外满是怨气。
他越是生怨,那儒茶郎士淳越是得意。郎士淳越得意,裴帆心里越是不爽。
裴帆气道:“茶叶我也经营了有些年头了,好茶歹茶我也是看得出来的,如何会不懂呢?郎掌柜,小看我可是会得罪人的!”
郎士淳却是笑道:“裴爵爷误会了,我真不是来笑话您的,而是有心想提醒一下您!”
“提醒什么?”
“您喝的这茶是不是很香?滚水一入茶壶,马上就有一股子茉莉花香涌出,沁人心脾?您喝的这个是闽茶中的茉莉花茶吧?且还是其中的上上品!”
裴帆冷笑一声得意地说:“算你识货!”
郎士淳却是笑道:“裴爵爷,您被人骗了!茉莉花茶再如何上品,那也只是茉莉花茶。就像是狗肉做得再香,那也是狗肉,正式宴席里是上不得台面的!那茉莉花茶在闽地也只是脚夫力夫解渴喝着玩的,连待客都拿不出手!您要真对闽茶感兴趣,我那里还有几担陈年的闽红与乌龙,您派人来拿,就当是小人孝敬您了!”
郎士淳虽然说话很客气,但却是实打实地将裴帆一阵嘲讽,弄得裴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都有些快下不来台了。
正此时,从一边走来一名茶农一般作青衣打扮的人。
能在这个时候还留在青衿堂二楼的人就不是一般的小商贾,那人其实只是简朴,并不是穷。
那人走上前来说道:“郎掌柜,您这话可就错了!”
郎士淳转过头入道:“鲁掌柜名字与强汉时的鲁子敬同名,想来定是有高见了,我愿听其详!”
鲁子敬笑道:“不敢!我只是想说,现在不只是茉莉花茶有人喝,就连那种往青柑里塞点茶叶,名曰‘小青柑’的玩意都有人在喝了,还有那种烘干晒干的花儿也能冲泡当茶吃。那些东西在以前就是异类!世道变了郎掌柜!”
郎士淳问道:“鲁掌柜,你会把真正的好茶往里塞?顶级的好茶一斤不卖个一二两的价都您觉得亏得慌吧?再者说了,真正懂茶的人是绝不可能去碰那种东西的。柑杏之类有碍茶香,真那么喝,倒不如返璞归真,直接喝唐茶算了!”
郎士淳口中的唐茶指的是用姜、坚果、香料等物混在一起捣碎,然后再冲着一起喝掉。
这种喝法十分类似于现在的擂茶。
鲁子敬笑着将手一伸,指向了一边坐着的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
他说:“郎掌柜,这事您得问凤娘子呀,那些什么鲜花干花什么小青柑可全是她那里出的!”
虽然二楼的声音有些嘈杂,但那位凤娘子好似还真听到了几人的说话。
凤娘子侧着头说道:“鲁掌柜,真正风雅之人喝的是什么茶您又不是不知道,民间百姓不爱吃这种茶,上面的人又看不上,小青柑糊弄一下不懂的人还行,真卖不出多少去。茶叶真正的大头还得是平头百姓,而不是什么一斤一二两让人看着就生畏的高等货。”
郎士淳笑道:“凤娘子是真有本事,即是说到这里了,我倒是真想知道一下您到底是怎么把成本给压成那么低的,可真是把我们给挤兑苦了!”
凤娘子笑道:“这全靠着茶匠们的努力,为了多挣点钱嘛,还真不是为了挤兑各位。”
儒商郎士淳却是笑道:“凤娘子现在是越来越懂茶了呀,而且也越来越会说话了。当初你那死鬼丈夫死的时候,你接手他的茶园,好似还真就什么都不懂。裴爵爷还知道什么茶好喝什么茶不好喝,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就这几年,您成了!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炕头教着你呀?”
凤娘子却是不生气,她微笑着说:“全凭一个用心而已,没别的。”
郎士淳又道:“说真的,哪天夜里有空,我还真想向凤娘子您调教一二,我的本钱是真的如何也省不下来。”
鲁子敬奸笑道:“郎掌柜,请教用不着在夜里吧?”
郎士淳言道:“不在夜里请教那应该在什么时候?在大白天么?大白天我敢说这事么?也不怕衙役抓了我去治罪?”
儒商郎士淳这话显得怨气十足。
他之所以这么说话是因为刘梦棣此时从落尘姑娘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好似就是想让刘梦棣将这话给“无意”听了去。
而他这么说话也是有前由的。
之前刘梦棣曾在刘泷面前说过茶叶的事情。
户部那里的茶叶是一笔烂账,陈茶莓茶积压在仓库里因为账面与亏空问题而不敢扔。
皇帝要对外番进行赏赐的时候,户部账上虽然有,但那些茶叶却是拿不出手的,所以只能花银子到市面上再去买补一些回来。
但户部由于刘泷个人的原因而使得库银十分紧张,这导致了户部那里根本不愿意花高价去收购茶叶。
别说是高价了,就连平价他们都不愿意出,只想用最低价获取。
刘梦棣的确是帮着户部将好茶叶换成次等茶叶,以少变多,甚至他还能从中赚取一些利润,但茶叶数量怎么弄都还是会差上那么一些。
且户部是太子党把持的,魏景略等太子党对刘梦棣原本就有很深的芥蒂,若非无奈,绝不会让刘梦棣从中赚这么一手。
何况户部那里也想着把霉茶给换掉,就算是换成陈茶,那也比现在的情况来得好。
不管是不想被刘梦棣裹挟还是为了账面好看,户部那里也都想着自己来做此事。
户部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他那里一纸公文下去,地方官府就得当成大策来办!
但没有足额的银子怎么办呢?加征的话户部那里又不愿意出正式公文,征出事情来倒霉的还是地方官自己。
所以地方官府最后心一横,只能用低价强买强卖!
这也就是为什么郎士淳会阴阳怪气地讽刺着大白天不敢说本钱且还怕被衙役抓走的话。
刘梦棣与落尘姑娘说完话从雅间里出来,众人一见到刘梦棣又安静了下来,但那郎士淳就是有意想让刘梦棣听去,所以他并没有停下话头,而使得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就传进了刘梦棣的耳朵里。
刘梦棣何等人,如何会听不出郎士淳的话外音。
他笑着走上前去说道:“郎掌柜!您这是怎么了?”
儒商郎士淳连忙拱手说道:“小人不知六爷您这时候会出来,是小人失言了,还请六爷您海涵。”
刘梦棣呵呵笑道:“行了,有什么说什么,本王是个痛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可是一起逛过青楼的,就这份交情,你就不该与本王藏着掖着!”
儒商郎士淳此时却是轻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但是那位鲁子敬却是突然开口说起了话来。
他说道:“六爷,朝廷那里五两一担前来强收茶叶这事您省得吧?我们的本钱多少您可是心里有数的,五两根本不够本呀!可朝廷那里还给定了额,不给还不行!算我们倒霉吧,该亏就亏一些,谁让我们是大汉国的良民呢。可就这五两银子,他朝廷好似也没想给,欠了小半年不算,临了还给甩出一句,说是朝廷自有安排,让我们等信?欠钱还欠出脾气来了!”
刘梦棣笑道:“本王是个闲散王爷,不管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本王去知府衙门那里大声地喊,来人呀,把茶商桑农的银子都给结了,也没人听本王的不是么?”
儒商郎士淳言道:“六爷,我们是茶商,即是在商,那便多少是有点银子过活的。可本钱本钱,那就是制茶的花费呀!茶什么东西?天浇地长,这花费花哪里去了别人不清楚您会不知道么?全在茶农们的身上呢!五两?那能够什么用?若不是您年底之时放粥赈民,那些茶农们还不知要饿死多少呢!马上可就要开春了,还能剩下多少茶农干活还不知道呢!”
郎士淳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是有一部分是事实,那就是茶农过得的确也是非常苦的。
刘梦棣此时却是笑道:“郎掌柜,本王拖欠过你银子没有?”
郎士淳一愣,只得应道:“六爷您在生意上的信誉自是没得说,我们也都记得您的好,不管坊间如何说您不堪,我们一向都是十分敬重您的。朝廷的事情自然是与六爷您无干,但您毕竟是王爷,且还做着这茶货生意,您得管着我们呀!我们若是没了,您不也没钱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