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启动车辆出发后,秦玉林还在喋喋不休的讲他那套理论。
我看着荒凉的月表专心开车,只隐约听到“弦理论”、“十一维”之类的词汇,剩下的绝大多数都被我刻意忽略了。
倒不是我不尊重他、也不是我不相信他那套理论,而是我现在不敢相信。
就拿“两颗气球”的假设来说。
如果此刻在我们的宇宙外面,真的有另一个、甚至多个宇宙碰撞在一起相互施压,对于我们这些连“宇宙是什么”都没搞清楚的“人”来说,要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比起那些宏大的猜测,我更愿意假设【大灾难】是我们可以解决的问题,否则我不知道这些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还有一个比较乐观的情况。”
秦玉林又伸手过来拍了我一下,不过这次的力道轻了很多:“或许我们的宇宙不是气球,而是一颗肥皂泡。”
“肥皂泡?”
我抓着操纵杆的手轻轻一颤,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车轮也随之一颤、画出一道脱离旧车辙的全新轨迹。
和互相挤压、抢占膨胀空间的气球不同,两个肥皂泡在接触到彼此之后,会在一系列的流体力学和热力学的共同作用下,从“两个”肥皂泡融合成“一个”更大的肥皂泡。
将之代入秦玉林的说法,就是两个、甚至多个“奇点”爆炸后形成的“肥皂泡宇宙”,在接触到彼此之后,会相互融合、形成一个更大的宇宙。
表面看来这似乎无关紧要,因为“宇宙肥皂泡”并没有崩溃,只是变得更大了。
但如果从微观角度来看,两个“肥皂泡”融合的瞬间,原本存在于两边的物质,必然会在压力差、密度差之类的效应下产生“流通”。
届时我们将面对的,是一个从未发现的、完全陌生的宇宙的全部物质,即便那些物质不会对我们这个宇宙的生物造成伤害,物质流通所产生的“位移”也是致命的。
“你也想到了吧?”
秦玉林瘫在副驾驶的座椅上,眼睛像两颗电量不足、即将熄灭的闪烁灯泡:“地球、太阳系、甚至银河系,可能会在几微秒内移动几百光年,那种惯性会让整个星系支离破碎。”
“咕噜——”
我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理性上依然不愿意相信:“听起来已经远远超越光速,但是根据狭义相对论……”
“只是‘可能’,而且‘物质无法超越光速’是现有的物理学框架,是根据现有宇宙结构所总结出的规律。”
秦玉林没等我说完就叹气道:“‘肥皂泡’融合的瞬间,其内部的原始结构必然会遭到破坏——我们已知的物理法则,可能会被彻底改写。”
我听到这种说法,忍不住古怪的笑了一下:“到时候,物理学就不存在了?”
其实我只想开个玩笑来缓和气氛,秦玉林却非常认真的思索起来。
“……不对。”
几秒钟后,秦玉林一脸认真的说道:“物理学的本质,是一个动态的、多维探索的‘过程’,所以不是物理学不存在,而是我们错了。”
“……错了?”
“其实这很常见——从哥白尼到伽利略,再到17世纪的开普勒定律、以及牛顿力学的完善……他们用400年推翻了‘地心说’,这对当时的人来说,就是物理学不存在了。”
“再比如,地球上的重力加速度是9.8,但在月球大概只有1.6、甚至更低,假设人类从来没有登上月球,那么‘9.8’就是我们认知中的唯一真理——但它真的是吗?”
“我……我不知道。”
我想反驳秦玉林那套谬论,可是我完全找不到突破口、或者说我不想找。
一方面是这个“猜想”所代表的东西太宏大了,宏大到即便用上全人类的力量,也无法对其证明或是证伪。
另一方面是理智告诉我,这只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胡思乱想。
它是一个“疯子逻辑”的衍生物、在其本身的逻辑结构内是自洽的,我想反驳就必须代入这个疯子逻辑,可是那样一来我也会变成疯子。
两个疯子争论出的对错没有意义,那么这场“争论”本身也就没了意义,所以及时终止这场争论,才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选择。
心里如此想着,我又进入了一种类似“心流”的状态,虽然还能听到秦玉林的声音,但是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秦玉林好像也进入了这种状态,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一支太空笔,一边自言自语的絮叨着、一边列出各种公式计算着什么。
操作台写满了就转战舱壁,然后是侧挡玻璃、副驾驶的风挡玻璃、主驾驶的风挡玻璃……
就在我的视线即将被算式填满、忍不住想要停车打他的时候,二号基地终于出现在远方的月平线上。
“进入3公里范围了。”
我一挥手、把探身过来的秦玉林推回副驾驶,然后拿了把小刀给他:“准备开始吧。”
秦玉林还在琢磨计算的事,被我用刀尖轻轻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看到我手里的小刀,秦玉林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我这好歹也是为你死的,就不能让我死的痛快点吗?”
“别矫情,你又不会真死。”
我随手把刀扔过去,又朝后面的设备舱扬了扬头:“去后面动手,驾驶舱见了血可能会被发现——顺便看看那些急救设备里,有没有什么痛快的死法。”
秦玉林小声骂着去了后面的设备舱,我不知道他最终选了什么方式,但几分钟后我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紧跟着就感觉皮肤表面、泛起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感。
“嘶——”
我不自觉的吸了口气:“怎么死的?”
“过量注射肾上腺素。”
秦玉林的声音,从宇航服内置的通讯器里响起,而这也证明他已经脱离“躯壳”、转变成集群电荷的量子态存在了。
“听起来比用刀痛快一点。”
我说着合上了头盔面罩,宇航服可以隔离电磁辐射,秦玉林躲在我的宇航服里,就不用担心再被月表的电磁辐射场所干扰——而他也将成为对付岳升的杀手锏。
眼下的二号基地处于低氧状态,我穿着宇航服也不会引起岳升怀疑,如此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秦玉林带到岳升面前。
届时如果谈的不错,那自然是万事大吉,但如果我的直觉错误、谈判破裂,我只要及时的打开头盔面罩、把秦玉林“释放”出去就行了。
岳升用的是以硝化甘油为主要成分的炸弹,这种炸药本身十分敏感,撞击、摩擦、甚至是震动都有可能引爆。
但他的引爆器是电子设备,对量子态的秦玉林来说,破坏这种东西就像呼吸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