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镜殿
从碧云天回来后南枝就这么坐着,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方梨看不下去,端了一盘樱桃毕罗来,“娘娘,这是膳房刚做好的毕罗,您尝尝吧。”
南枝这才转头,她看了看方梨,“方梨,我有点累了,不管是沈确还是温国公,与他们说话我都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他们看出我的弱点,还不如以前当暗卫的时候呢,不顺眼,就杀了。”
南枝沮丧地低下头,她看着自己鞋上的南珠,这是沈砚特地命人寻来的,说是称她。
从前南枝在沈砚面前也装,但从来没有那么累过,因为她知道,沈砚不会罚她。
方梨蹲下身,与南枝直视,“娘娘,从你答应进宫的那天开始,你就是局中人了,不,从你进雍王府的那天开始,你就入局了。”
南枝仔细想了想,是啊,若当时她没有进雍王府,又或者她阿耶阿娘没死,只是哪有那么多假如啊。
是她自己傻,被沈碣骗了,进了宫,再也出不去了。
“方梨,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吧,小时候我阿娘都会给我一个铜板当压岁钱的,我已经很久都没收到过铜板了,不知道宫外过除夕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热闹。”
相府
姜欲晚已经被关了快一个月了,她听说安王登基了,她听说太子还是太子,她听说长公主回来了。
都是听说,她的父亲切断了一切她与外界的联系,想到这,姜欲晚将桌上的东西都扬在地上。
她讨厌这种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感觉。
她从小就是人人艳羡的闺秀,爷爷位高权重,又极其看中她。
姜欲晚从小就出入皇宫,与长乐公主亦是手帕交。
长大后又如愿嫁给了雍王,虽然后来祖父告诉她,雍王都是装的,装得端方有礼,温文尔雅,只是为了她答应嫁给他而已。
可是姜欲晚不在乎,夫妻几年,她也看出雍王的野心不止于此,所以她告诉他,要游遍天下山河,只是为了逃离京城。
只可惜,在雍王心里权利始终高于她。
伤心吗,姜欲晚扪心自问,痛彻心扉。她的丈夫,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爱她,她的丈夫脱离了她的掌控。
就在这时,阿暮急匆匆的跑来,“小姐,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姜欲晚问。
“相爷,相爷要把您嫁到江南去。”
姜欲晚愣住了,果然,她是弃子了吗。
除夕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节日,辞旧迎新,宫里到处都是喜洋洋的,宫外也不遑多让。
南枝抬头看着天空,烟花照亮了整个大明宫。
真热闹啊,南枝心想,她就没凑过这种热闹,儿时阿娘总说,阿宝太小了,不能去那人多的地方,仔细被拍花子拐走。
“方梨,准备好了吗?”
“好是好了,但是,娘娘,这大过年的会不会不太吉利啊?”方梨举了举手中的篮子,里面装的都是南枝让准备的纸钱元宝。
南枝接过篮子,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吉不吉利的,今日是除夕,多给婉嫔烧点纸钱,让她在底下也好好过个年,我阿耶阿娘和师傅他们也是。”
南枝找了个角落,将地上的杂物清了清,“来,就这。”
“阿耶阿娘,今日是除夕,我多给你们烧点纸钱,也不知你们投胎没,记着,下辈子找个好人家,要衣食无忧,一生顺遂,还有师傅。”南枝扯了扯方梨的衣裙,示意她也蹲下。
“师傅,你来世呢就找户普通平民,高门大户就算了,你也不稀罕他们,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好,对吗,方梨。”
“是啊,姨母,普普通通就好。”方梨说着眼睛就有点酸,魇娘这一辈子先是做奴婢,后是做暗卫,从来没有过自由,来世,做个自由的普通人就好。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主仆二人沉浸在悲伤里的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南枝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带倒了身边的篮子。
“太子殿下。”方梨立刻直起身。
“太子,你不在少阳院,来这太液池干嘛。”南枝问。
沈渠这段时间似乎长大了许多,一直呆在他的少阳院里认真读书,南枝也很久没见他了。
小小的太子殿下顺势蹲下,“往日里这时候父皇都会带我来太液池这里放烟花的,我,我只是有点想他了。”
南枝看着身边小小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毕竟还是个小孩啊,“那,等我烧完这些,便陪你去放烟花,我带你去看这京城最大的烟花。”
“真的吗?”沈渠惊喜的抬头,“你在烧些什么?”
南枝手上一直未停,“纸钱啊,你没见过?”
纸钱?除夕烧?
“今日是除夕,不是清明,你是不是弄错了?”
在沈渠的认知里,只有清明才需要烧纸钱呢,再说他是太子,这些事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没弄错啊,我阿耶阿娘都死了,我今日烧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南枝说得很平静,在她看来,死亡对她爷娘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好过在这人世间受苦。
沈渠听此也安静了下来,原来她也没有耶娘了。
沈渠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南枝将白色的纸钱一张一张的投入火盆,她穿着的是御赐的貂毛斗篷,头上戴着的都是宫中特供头面,雍容华贵,但是她的眼神却很哀伤。
一阵风吹过,一张白色的纸钱飞到了沈渠的手上,“郑明昭是谁?你娘亲吗?”
“她是你亲封的昭烈皇后啊?你都没注意过她叫什么吗?”当日追封婉嫔的旨意是沈渠亲自下的,南枝没想到连他也不知道婉嫔的真名。
沈渠愣了愣,他的确不知道婉嫔的闺名,他这才意识到,后宫的女子都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只是进了宫,她们就失去了她们自己的名字。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她们的名字,你为何要烧纸钱给婉,给明昭娘娘呢?你们不是不对付吗?”
南枝听沈渠立刻就改了口,果然,沈砚教出的孩子秉性还是可以的,“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恩怨也就了了,我只希望她下辈子可以好好的。”
“那为何要在纸钱上写上她的名字呢?”沈渠问。
“我今日头回烧纸给她,她与我非亲非故的,她要是没收到可怎么办,写上她的名,她就知道,这是给她的。”
南枝并不讨厌婉嫔,她其实也是家族的牺牲品罢了,明明知道沈砚不会爱她,她的父亲还是把她扔进了宫里,最后还用她的命换了一点点的家族荣誉,比起婉嫔来,南枝觉得自己好多了,最起码她有机会反抗。
“可是明昭娘娘是陪葬皇陵的,她在地下应该不缺钱吧。”落葬那日沈渠也是在的,陪葬品流水般地抬进皇陵,为的就是他们死后也能安乐。
南枝看着手中的纸钱,摩挲着‘郑明昭’三个字,“不一样,那是烧给昭烈皇后的,我这是给郑明昭的,她可能不稀罕给昭烈皇后的那些。”
随着最后一张纸钱燃尽,南枝拍了拍手,“好了,我带你去看烟花,但是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你先说说看。”沈渠是未来的皇帝,他觉着这世上应该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南枝看着纸钱的残骸,“我阿娘说一个人活着的时候钱最难赚了,要看天,要看地,死后就不一样了,后人给你烧多少,你就在地下有多少财富,太子殿下,我好歹也占你一个养母的名头,我死后你能帮我多烧些纸吗,记住,我要金元宝!”
穷人生前过的苦,便寄托于死后能过上好日子,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哪有闲钱再去买纸钱。
穷人活着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死了在地下也一样穷困潦倒。
沈渠愣愣地看着南枝,他虽然小,但是已经经历过两场死亡了,他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这个人彻底在世间消失,代表着再也见不到了,代表着烟消云散,只是没想到有人这么早就开始等待着自己的死亡了。
“好,我答应你。”
南枝转头看到沈渠坚定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她揽过他,“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这么严肃的。”
沈渠挣脱南枝的怀抱,他抬头看着南枝的眼睛,“孤是太子,一言九鼎,孤绝对不会食言的!”
南枝透过沈渠似乎见到了沈砚,要是沈砚听她这么说,恐怕早就教训她了,但是沈砚也会告诉她,我答应你。
南枝牵着沈渠的手,带着他慢慢的走,边走还边告诉他,民间过除夕有哪些习俗。
“民间过除夕除了会放烟火啊,每家每户还会贴门神,左边贴神荼,右边贴玉垒,这呀是为了辟邪,哦,对了。”南枝突然想起。
“民间还会举行驱傩,你肯定没见过吧。”其实南枝也没见过,她都是听说的,但是她在诉说的时候仿佛自己也在经历。她突然想出去看看。
“今日城里应该是没有宵禁的。”南枝蹲下,手指头戳了戳沈渠的肩头,“太子殿下,你想体察一下民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