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非要流血呢?”
宋念青微微一笑,上前说道:
“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大人想要流血,可曾想过这火若燃起,烧得不止是李氏一族,还有幽州百姓?
“古经曾言,国之兴也,天遗之贤人与极言之士;国之亡也,天遗之乱人与善谀之士。今幽州还有李大人这类直臣,那大启便未到亡乱之时。陛下既然让秦王来此,又怎会真对幽州境况视若无睹?
“我们何不想想另外一种办法呢?”1
宋念青声音轻柔,却让大家都安静下来。
我附和道:“就是,堂堂大男人这就放弃了?我都知道君子不弃的道理!”
宋念青拉拉我的袖子,低声道:“忘忧,是君子不器,器具的器,不是这个用法……”
哦?那看来我又记错了,但无所谓,他们知道我的意思就成了。
李卓阴沉的脸色缓和下来:“我知道王妃是宋家嫡女,宋家的名气我听过,但你说得好听,又有什么法子能让幽州富饶起来呢?”
宋念青:“我想问问大人,您一心幽州,可‘丑奴’是怎么一回事?”
李卓不甚在意,似乎不明白宋念青为什么要关注一个丑奴:“每隔一段时间岭南一带就有富商会来幽州买奴隶,我用他们换些钱粮,只是没想到那个丫头偷听了我们的计划,胆子大,跑了出去,恰好撞上了侧妃。”
我垂眸不语,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们是拐卖人口的人牙子,但李卓是幽州知州,他若是买卖奴隶,那些人自然是贱民,这也就不归我们管了。
宋念青颔首:“大人把那群贱民给我,我帮大人解幽州之困如何?”
李卓打量了宋念青许久,开口道:“幽州的粮还可撑半年,我只能给王妃半年时间,我素闻宋家人足智多谋,心有丘壑,望王妃不负宋家之名,若半年后幽州还是老样子,我就带着兄弟们起义。”
“至于那群丑奴,王妃想要拿去便是。”
等商谈好了一些要事,送走李卓,宋念青才挽住一直沉默的云樾:“殿下,以后幽州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一起把它治理好吧,殿下的才华虽无法用于天下,但用于幽州也无不可啊!”
云樾望着宋念青,唇齿几度开口,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好”字。
……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般只在府里调教那群丑奴,让人教他们规矩,有了点“人”样,可以留在王府伺候主子。
宋念青和云樾格外忙碌,我知道这些事我插不上手,也就只负责给钱。
李卓曾经问我:“侧妃也是张家嫡女,张家出过三任丞相,侧妃怎么连‘君子不器’都不懂?”
还能因为什么?
我自幼不服教,学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得过且过,也就我母亲觉得我这摊烂泥真能扶上墙。
真正的世家贵女,还得是宋念青。
……
四个多月过去。
待我生辰那日,云樾抱了坛酒来找我,吓得我窜上房顶,问他是不是疯了。
云樾冷笑一声,给了我一个白眼,轻功飞了上来,坐到我旁边:“给本王说说青青幼年的事,这段时间我见她就好像重新认识了一个人,她似乎不像本王想的那般只是个需要我保护的弱女子。”
我长舒一口气,接过那坛好酒:“早说嘛,吓我一跳。”
我一早就知道现在的宋念青才是真正的她。
我第一次见到宋念青的时候是六岁那年。
母亲和祖母又在吵架,我听得烦心,就到后院去透气。
恰好听到隔壁宋家也传来了骂声。
“给我跪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你若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是我宋家的女儿!”
我有些好奇,顺着后院的大树爬上去,翻身上墙,看到一个小姑娘跪在宋家的祠堂前。
她跪得直直的,小脸有些苍白,却始终没有弯下脊梁。
我学诗时把父亲气了一顿,他也罚我跪过祠堂,但我一般就趴到黄昏,等母亲求情,我装一顿也就不了了之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傻的人,受罚居然不会偷懒。
我摘了个树上青涩的小果子,扔到她腿边:“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回过头,看着我,捡起那个果子,甜甜一笑:“宋念青,你就是忘忧吧?”
我饶有兴趣道:“你听过我?”
她点点头:“你每次挨打哭得很大声,我父亲常常劝我不要学你。”
……明明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样说话。
“你不学我,那你怎么挨罚了?”
宋念青歪着脑袋:“我也不太明白,我觉得我没说错,但父亲说我错了。”
我坐在墙上,晃着两条小短腿,拿出判官的气势:“给我说说,我来评判一下!”
宋念青说:“古人言社稷依明主,安危岂可托妇人,我读完后问父亲当今天子为何还要让公主与北夏和亲,北夏王储根本不会善待她们,父亲说我妇人之仁,女子不可妄议家国大事。
“我又问既然女子不可妄议家国大事,那为何两国邦交还要靠女子,是不是朝堂无能臣?既然男子无能,为何不让女子入朝?
“父亲大怒,就罚我来跪祠堂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本来以为我在家够叛逆了,没想到宋念青的想法比我还“大逆不道”!
我笑道:“宋念青,你日后想做些什么?”
宋念青摇摇头:“没想好,但我想试试。”
“试什么?”
她看着我,双目炯炯,郑重道:“父亲说妇人之责不过相夫教子,但我想以女子之身,行君子之事,有朝一日能利民安国,成之大事。”
我挠挠头,觉得她这个愿望有些难,提议道:“那你当皇后吧,我阿娘说皇后是一国之母,你当了皇后就可以做有利于万民的事了。”
她被我逗得捧腹大笑,少了些淑女的端庄:“忘忧,你真有意思!皇后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我不懂:“为什么,你不行吗?”
宋念青又漂亮又聪明,我觉得她可以。
宋念青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天下午我就一直陪着她,直到深夜,许是怕她冻坏了身子,她父亲才允许她回去,把罚跪变成了抄书。
……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皇后代表着什么,知道了背后的权势和利益,哪个位置和你漂不漂亮聪不聪明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和皇上的爱也没有关系。
而我和她也不再是张忘忧和宋念青,而是张家嫡女和宋家嫡女。
我们代表的是家族的颜面。
我有时候看着宋念青恬静绣花的模样,会觉得她是不是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梦想,也许每个人都逃不过这世俗的规训。
可只要我望向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她还是那个宋念青。
她只是把那些“可笑”的想法藏进了心里。
只要给她一个契机,她心中那团火就会喷发出来,把所有人点燃。
我“嘿嘿”笑道:“怎么样,秦王殿下,宋念青不是乖巧柔弱的金丝雀,失望吗?”
云樾抢过我手上的烈酒,喝了一大口,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明月,长叹一声:“还好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