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秋把伤重的邱大山继续关在伍家,留一名京差看管,保证他只吊着一口气。
邱大山从山寨失踪,迟早会被胡应和发现。不过杜言秋已经让京差做成邱大山遭遇刺杀的假象,误导胡应和以为有人对邱大山下死手。至于凶手是谁,人落在何处,由着他去猜想。
近几日,杜言秋不打算有任何动静。只把目前掌握到的明面上的案情整理成折子,递交驿站送回临安。然后把抓到的人该判的判。
由于邱大山承担了一切,又没拿到楚璟更多的证据,在牢中关了几日的楚璟被放回一鸣山庄,着楚南山严加管教。
其实,若将醉心楼与语口渡那边的事挑开,不论楚璟还是楚幸都该严惩,但杜言秋暂时不想把醉心楼的人卷进来,再轩风波,便当不知,未作声响。
为表示对楚老庄主的敬意,杜言秋亲自送楚璟回一鸣山庄。
返程时,照旧去了趟一鸣书院。
在与楚凌安闲聊时,顺便提出去拜见天山居士。
天山居士袁钊隐居在书院东南角的一处独院中,平日只有一个书童照应。此时那书童正在打扫院落。
得到允许后,杜言秋让阿赫留在外面注意情况,独自踏入袁钊的书房。
袁钊已是耄耋老人,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调息养气。
杜言秋上前行礼,“晚辈拜见老先生。”
袁钊多年双目失明,眼皮习惯垂着,听到杜言秋的话便显得毫无所动,只抬手示意了一下。
杜言秋便在他身旁的蒲团盘膝坐下。
“你是杨鸿的弟弟杨衡?”
袁钊还记得那个爱惹祸,总把罚给他读文当成乐子的学子。
“正是。不过如今改名杜言秋。”
袁钊点头,“前几日听学子来读文时,听他们说起近日发生的事,提到过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袁钊虽为大儒,说话却没端着,平和的口吻宛若寻常老人。
即便袁钊看不见,杜言秋还是尊敬地拱了拱手,“晚辈来取姜子卿存放在先生这里的东西。”
袁钊的眼皮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谁告诉你说我这里有子卿的东西?”
“是兄长留下的话,说子卿兄长将很重要的东西存放在上杭最高处。晚辈以为,他所指的最高处应该是天山居士这里。”
若姜子卿把东西藏在别处,或许早被盯着他的魏风发现了。
他揣着书本坦坦荡荡地来找天山居士请教,倒不容易让人起疑。
也或许有人来这里查找过,但是没有发现。
“哦。”
袁钊应了一声,起身向侧旁摸去。
杜言秋忙起身陪同。
习惯了黑暗,袁钊的动作也很熟练。
来到书架前,袁钊摸索着捧起摆放在书架上的一只大肚花瓶。
这花瓶看起来很古朴,似乎已存世有很长的年月。
杜言秋仔细观察那瓷面还有花色,“这似乎是隋初之物?”
花瓶不高,但瓶口细,肚身大,好似个扁圆葫芦。瓶口插着几支漂亮的绢花,做工不错,不过看起来也旧了。
“没错。”袁钊道,“这是我年轻时从几个盗墓贼手中买的。那时我对这些古物很是喜欢,可惜后来眼盲,什么都看不到了。怅然时,只能摸一摸。”
袁钊将花瓶抵在鼻下,闻了闻,似乎能够嗅到来自几百年前的气息。
蓦地,双手松开。
花瓶应声落地而碎。
绢花散落,有几卷纸张也从花瓶肚中露出。
杜言秋蹲下一一捡起,整好。
由于卷的时间太长,一时抚不平。但也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这便是姜子卿当年从张州珉手中拿到的有关钟寮场案的案宗,还有他与杨鸿查到的杨谆、邱大山等人的花销账目。当年他们购置田产等花销可是远远超过在钟寮场该得的俸禄。
这都是他们的初账,与他们后来的各种造假掩盖不同。
若是如今再去追算二十几年前的实账肯定很麻烦,但姜杨二人在十三年前做到了。对于两个少年来说,暗中追查十年前的情况也很不容易。
这动静必然也不小,即便没有曹运走漏消息,也很容易被发现。
另外,还有对姚家的调查。
姚家做过的善事记满了三页纸。
纸上的字迹不同,有的端正俊逸,有的飞扬苍劲。
杜言秋认得,后者也是他兄长杨鸿的字迹。那是他在很认真的时候写出的字。
书院的人都说他兄长写的一手狗爬乱字,但他的家人都知道,若杨鸿认真起来,字迹并不差。可惜他不愿做文人,不愿以字悦人。
但他却认认真真地记录下查到的东西,可见他对自己行侠仗义之事多么看重。
“子卿说,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担心被人盯上,托我为他保管这些东西。并且嘱咐说,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只有寻上杭最高处的人来问,才能拿出来。”
“当时,我听那孩子的语气异常郑重,便细问了几句。他却不肯多说,只言要我好生颐养天年。”
“呵呵,当时我还以为这小子嫌我年迈眼瞎,不过对此也无所谓。我以人格担保,答应他的事必然会做到。”
“没想到,时隔两个月后,传来子卿的死讯。都说是杨鸿杀了他,可是有一天,杨鸿偷偷找到我,在我面前哭得不成样子,说自己失去了挚友,还说若子卿有东西留在我这里,要我一定仔细保管,那是子卿留下的命。没隔几日,杨鸿也出了事。”
“我这才明白,子卿是真心想让我好生颐养天年。而我又是他最值得信任之人。也是,我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替他守好这些东西。”
“曾有人怀疑到我,来我这里悄悄搜寻。不过他没想到,我会把这些纸本拆开,分揉成团,塞入这只花瓶中。”
纸卷从小瓶口塞入瓶肚后便会散开,想要取出,只有打碎花瓶。
这只价值不菲的古花瓶平时都很少有人去碰,按道理就该小心翼翼地珍藏。
“当日夜里,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潜入,偷偷四下寻找什么。我虽眼盲,但耳力却好,从那人的呼吸声中听出,是新任不久的山长,楚凌安。”
袁钊站在碎了一地的花瓶前,平静地讲完最后一段话。
杜言秋招呼阿赫进屋,把整好的纸卷交给他收起。
这些东西让武艺高强的阿赫携带更安全。
“你并不惊讶。”袁钊听着杜言秋的动静,叹了口气,“若子卿与杨鸿知道,楚山长也是个危险之人,早有防范,或许还能活得久些。”
“多谢先生。”
杜言秋向袁钊深深作揖。
逝者已矣,有幸并未所托非人。
“杜大人,若有需要,可召我上堂作证。”袁钊拱手,“这也是我在入土前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查了那么久,终于在袁钊这里问到楚家人的动静。
但是,杜言秋清楚,袁钊并不能作为指控楚凌安的人证。都说眼见为实,他只靠听出呼吸来识人,不足以令常人信服。
然而杜言秋不想驳回这位耄耋老人的好心,还是恭敬致谢。
临走前,杜言秋亲自把碎掉的花瓶收拾起来,故意让书童听到自己致歉的声音。
还说,“我在江陵府家中也有只古瓶,这就写信让人送来,赔给先生。”
……
阿赫去买烧鸡,杜言秋先回到县衙。
负责盯曹运的罗星河终于有了收获。
前几日以邓知县遇害前曾出现在玉安巷为名,让曹运带人去查后,果然等到有人暗中接触曹运。
罗星河听到曹运叫那人王阳。
王阳对邓知县曾去过玉安巷并无怀疑,让曹运把半张残破的地图当做在玉安巷一座空宅中找到的东西交给杜言秋。
此时那张破地图正在杜言秋手中。
“有人想让我消停,可有人却看不得我消停啊。”
杜言秋将手中的破地图平铺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地图?”罗星河奇怪。
当时曹运拿到这地图时也问,但王阳神秘兮兮地没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