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宗主,怜儿姑娘的侍女说怜儿姑娘病得起不来身,想见少宗主一面。”
小安低声道,还没等到卿寂说话,小安就听见那个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轻轻柔柔地说了句。
“阿寂,你去吧。”
所以卿寂顺从地出了门,见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慕怜儿也不见有几分着急。
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放在以前慕怜儿断不用靠装病博卿寂关注。
她自小在外摸爬滚打,后进了知府成了知府千金的贴身婢女更是常年要与各色人等打交道。
越是容易探查人的心思,慕怜儿就越是能猜到那个女人在卿寂心中分量之重。
“卿寂,这些天你好像很忙,我们许久未曾说过话了······”
慕怜儿轻咳了两声,观之如西子捧心般楚楚可怜。
卿寂心不在焉地倒了盏茶递给慕怜儿,见对方喝尽了才幽幽开口道。
“怜儿,这几日宗门内恐怕不太平,我叫楚浔带你出去躲几天。”
慕怜儿想开口拒绝,但卿寂脸色凝重不似作伪,最后她只能含泪点了头。
卿寂撂下这句话就打算出门,后头的慕怜儿叫住了他。
“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天吗?”
卿寂一怔,不知慕怜儿为何突然翻起陈年旧话来了,他微微侧过头,韶色光华似妖非人。
“待此间事了,你若还愿意跟着我,我便派人接你回招摇宗。”
慕怜儿不知他为何说这种话,但她知道卿寂对当年那个在街头巷尾坑蒙拐骗的慕怜儿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记住的,只是乐善好施,济困扶危的慕怜儿。
哪怕她为此苦苦挣扎数年,为了斩断屈辱的过往,甚至不惜手刃亲娘。
······
“少宗主,宗主有请。”
房内的芙珍笑着摸了摸卿寂的头,“去吧。”
卿寂个头高出芙珍不少,但为了能让芙珍摸到他的发顶,这个一向桀骜不驯的招摇宗少宗主顺从地低下了头。
“娘,你要在这儿等我。”
卿寂边走边回头,只因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今晚的事可能不会如预想般顺利。
芙珍在烛火旁站着,烛光下晦暗不明的脸一如往昔闪着母性的光辉。
“阿寂,去吧。”
卿寂稳了稳心神,脚步坚定地朝着卿辞的院子里去了。
他不要他娘只能像现在这样不见天日。
“卿寂,你想什么呢?”
两父子面对面坐着,光看外表根本没人会把他们当作一对父子,卿辞气度不凡甚至比卿寂更甚。
今天是卿寂的生辰,所以父子俩才难得一见。
卿寂略过桌上的美酒佳肴,直直看向卿辞。
“爹,娘是个怎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卿辞倒酒的手一顿,像是才发现自己养了快二十年的儿子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他嗤笑出声。
“卿寂,难不成你忘了自己七岁那年说过的话?”
此话一出卿寂脸色难看了几分,他当然记得。
那天生辰他赌气出门,自以为甩开了身后众人,实际上是卿辞暗中授意。
那些人先是看着他险些受骗,再是看着他毫无防备地上了外人的马车。
被招摇宗的人接回来后,卿寂被打得足有一个月都没法下床。
彼时卿辞冷眼看着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卿寂,“痴傻,愚昧,莽撞。”
“你以为你娘为何不肯来见你,她不需要一个废物儿子!”
这话说得委实太重了,卿寂当晚便梦魇了,他流着泪嚷嚷着。
“娘不要我,我也不要娘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从那天开始卿寂再也没逃过一次练武,用功更胜招摇宗其他弟子。
而且学着卿辞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冷血冷情的少宗主。
他不再对外头的母子投去羡慕的目光,像是真的不再需要母亲一样。
但那都是卿寂装出来的,卿辞明白,这孩子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向自己,向他娘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可那又如何?
朝瑶视这个孩子为耻辱,此生都不会见他。
卿辞将酒端到卿寂面前,“今日是你的生辰,明日你自去领罚。”
但卿寂不依不饶,他直勾勾盯着卿辞的脸, “娘的样子,爹还记得几分?”
卿辞默然不语,只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娘······”
“住嘴!”
卿辞将手里的酒杯砸得粉碎,他气血上涌抽出剑抵着卿寂的喉咙。
卿寂只是冷漠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过几息卿辞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眼前发黑,费力地用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化尸散。”
回答卿辞的是一个冷冷淡淡的女声。
他闻声望去,看见的却是芙珍的脸。
芙珍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扼住卿辞的喉咙,“没听过是不是?”
化尸散是芙珍在山里潜心钻研了十数年,研制出来的一击毙命的天下第一毒。
见芙珍将手伸到自己的脖子上,卿辞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嗬嗬喘气,拼了命地想躲开芙珍的手。
“不可以······不可以······”
但他现在体内五脏六腑已被化作一滩血水,再也无力回天了。
一旁的卿寂看着那个陌生的背影弱弱地喊了一声,“娘······”
芙珍没有回头,像是这些天陪在卿寂身边的不是自己一样。
她只是冷着脸往前走,往前走。
“卿寂!拦住她!!!”
卿辞倒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往前爬,想拦住芙珍的脚步。
但他做不到,他竭力无视身体内的巨变,如被激怒的雄狮一样朝状况之外的卿寂怒吼。
拦住她!
拦住她!
拦住她!
她要把朝瑶放出来了!
也许是卿寂发觉了有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卿辞此时的状况太狼狈,他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但还是迟了一步,两个一模一样的芙珍出现在了卿寂面前。
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替卿寂答疑解惑,芙珍翻箱倒柜搜罗噬心蛊的解药,朝瑶在一旁站着等她。
外头的月光很柔和,但许久看到自然光线的朝瑶还是觉得很刺眼,她半垂下眼。
面前的卿寂,院子里躺着的卿辞,都不约而同死死盯着她。
但直到芙珍找到解药之后,他们二人都没发出一点动静。
“姐姐,我们走吧。”
芙珍牵住朝瑶的手,两姐妹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临走前朝瑶曾无意识地将视线略过他们,没有停留过,像是在看一棵草,一片叶子那样,毫不在意。
“······唔!”
心领神会般,卿寂冲着后头的人影想要叫住她,但躺在地上死了大半的卿辞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将他扑倒了。
卿辞压住卿寂,眼眶的泪和嘴里的血糊作一团,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嘘。”
这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声音。
不要哭,不要叫住她。
当初卿寂刚出生时,产婆没捂好卿寂的嘴,叫他露出了一点哭音。
但就是那一点,险些逼疯朝瑶。
她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肚子里的只是一摊该死的烂肉,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多么令人作呕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