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张明霞定的闹钟准时响了。
她睁开眼,耳边响着陈大标的呼噜声。
其实刚结婚的时候张明霞也不习惯,每晚都被吵得睡不着,但生完孩子后她奇迹般地适应了。
她翻身起来,脚上的塑料拖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块鲜红色的积木。
张明霞疲惫地拢了拢睡乱的头发,弯腰把那块积木捡了起来。
她把积木塞到床下的玩具箱里,俯下身看着睡得正香的两个女儿。
她和陈大标住的是主卧,不过也不比琉璃那间房大多少。
摆了一张双人床,还有双胞胎睡的儿童床,就不剩多少地方了。
陈玲玲和陈珠珠头碰头脚碰脚地挤在一张床上,握着拳头的样子看得张明霞母性泛滥。
她慈爱地把两个女儿从头看到尾,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早饭一般很简单,双胞胎胃口小,给她们炒盘鸡蛋,再倒两杯牛奶就足够了。
但陈大标不行,他那工作是干力气活的,不吃饱就干不好活。
所以陈家的油烟机从早上就开始工作了,一直到做完一大盘炒面,她才进屋把三人叫醒。
一会儿功夫半小时过去了,张明霞探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的钟,已经六点半了。
她忙着给陈珠珠穿衣服,一旁的陈玲玲尖叫着要她先给自己扎辫子。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好能一下子满足两个哭闹的女儿。
但她不能,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地做。
张明霞手忙脚乱地忙活好两个女儿,外头的陈大标在卫生间边刷牙边喊她。
张明霞拍拍两个女儿的头出去了,“怎么了?”
陈大标年轻的时候长得挺帅的,不然也生不出这么漂亮的三个孩子。
但那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陈大标三十岁过后逐渐发福,现在随着他动作卷起来的睡衣下面就是他抖动的肚腩。
陈大标挠了挠露在外面的肚子,浑然不觉张明霞闭了闭眼。
“老婆,我那件白色衬衫你给我放哪儿去了,今天我们店里有事儿要宣布,老板叫我穿得像样点。”
张明霞听到这话脸上有了些笑模样,她快步朝屋内走去。
陈大标前段时间和她提过,汽修店生意还不错,老板打算在南边开个分店。
陈大标在那家汽修店工作了快十年,老板私下里和他提过一嘴,从主店调到分店的起码也能当个副店长。
工资比普通店员高一千块,一年就是一万二。
张明霞翻着床底下的大箱子嘀咕着,她老早就叫陈大标换份工资高点的工作了。
可陈大标在店里呆久了,哪怕身上没职务其他人也不敢使唤他,毕竟大小也是个资深员工。
陈大标的不思进取让张明霞愁了好久,没想到峰回路转,这桩好事也轮到陈大标头上了。
去分店当了副店长,再干了一两年不就顺理成章当上店长了。
虽然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但张明霞已经在畅想以后的美好生活了。
汽修店的老板肯定是属意陈大标的,不然干嘛私底下和他说这些?
张明霞翻到最底下把那件白色衬衫掏了出来,那已经是三年前买的了。
不过还是一点没泛黄,张明霞拿出挂烫机熨着,贵有贵的道理,这件衬衫当时买的时候花了六七百块呢,把她心疼坏了。
陈大标几次想穿出去显摆显摆,张明霞都没让,万一在哪儿沾上点什么就是一桩麻烦事。
这回可得给陈大标好好拾掇拾掇,张明霞熨好衬衫又忙着给陈大标擦皮鞋。
直到把鞋面擦得蹭亮,忙活完一整圈时间时针已经指向七了。
眼瞅着今天要迟到了,张明霞捻了两颗白煮蛋放在口袋里,和客厅里吸溜炒面的陈大标招呼了一声就出门了。
幸好超市就在幸福小区对面,张明霞连跑带走,在最后一分钟打上了卡。
不过她后头的人就没这么走运了,水果区的田瑛骂骂咧咧地进了换衣间。
张明霞正在里头剥鸡蛋吃,见人进来了她把另一颗没动过的递了过去。
田瑛瞥了她好几眼,张明霞摸了摸脸,“怎么老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田瑛讪笑了两声摇摇头,接过张明霞手里的白煮蛋就开始抱怨起来。
“就差几秒钟,又得被扣钱了!”
张明霞梗着脖子拍着胸口把噎人的蛋黄吞下去了,掏出工牌挂在身上。
“你今早上忙什么去了,咋还能迟到呢?”
田瑛撇了撇嘴,“刚刚在路口看热闹来着。”
田瑛把张明霞给她的鸡蛋放进储物柜里,她早上吃了饭来的,一点儿不饿,打算留着中午吃。
听到这话张明霞挑了挑眉,“什么热闹看得你连上班都忘了?”
田瑛起劲了,凑过去和张明霞说:“说来也真晦气,我都到路口了才发现迎祥路被封了,没办法只能绕道走。”
迎祥路?
“谁知我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我凑过去一看,车祸了。”
田瑛边说边咂嘴,看样子路口的情况应该很惨烈。
张明霞莫名眉心一跳,因为汽修店和幼儿园就在迎祥路后面。
她猛地抓住田瑛的手,“什么时候的事儿?”
田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大概六点多,不到七点吧······”
张明霞松了口气,那时候陈大标和两个女儿都还没出门呢,出车祸的肯定不会是他们。
不过很快张明霞又担忧起来,路口被封了陈大标肯定不知道,他还得先送两个小的去幼儿园,这一绕肯定要迟到了。
放在之前没什么要紧,但今天他们老板要当众把陈大标调去分店当副店长,迟到叫人看见了不好。
“田瑛,你先去,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叫他换条路走。”
田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张明霞已经掏出手机了,又把话咽了回去。
张明霞调出通讯录,翻到标注着“陈大标”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
其实刚结婚那会儿她给陈大标的备注是“老公”来着。
但后来有一次两人吵了架,她把陈大标的手机号拖进了黑名单,再拖出来时就改了备注,直到现在也没换过。
“嘟——嘟——嘟——”
电话响了老半天也没接通,张明霞已经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焦躁地啃起了指头,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毕竟陈玲玲和陈珠珠两个正是爱学大人的年纪。
不过在电话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还是被接通了,那头的陈大标有些不耐烦。
“我在开车呢,有事吗?”
陈大标说的是那台破旧的摩托车,每天早上都是他坐在中间,两个小的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后头。
张明霞听到他的声音就安心了,听筒里除了风声还有陈玲玲和陈珠珠两个的声音。
她们听到妈妈的声音激动得要命,争先恐后要和张明霞说话,被陈大标呵斥了几句才安静下来。
“我听田瑛说迎祥路出车祸被封路了,你换条路走。”
陈大标愣了,“你听她瞎说,我就在迎祥路,哪儿来的车祸?”
没有?
这回轮到张明霞愣神了,不过还没等她再开口,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啊!!!······”
是陈玲玲的尖叫声,张明霞没再听到更多,因为电话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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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
陈大标骂了一句,半身镜内映着他臃肿的身材,那件白衬衫被绷得紧紧的。
又一次努力失败,衬衫最底下那颗扣子还是扣不上,其他扣上的也勒得一道一道,看着不像样。
陈大标沉着脸将好容易套上的衬衫又脱了下来。
这才三年,花大价钱买的衬衫就不合身了,陈大标没办法只能换上那件洗得泛白的工作服。
不过他也不是一点准备工作都没做,掏出镜子后头落了灰的发胶,给自己抓了个不伦不类的造型。
外头的陈玲玲和陈珠珠吃饭的时候也没闲着,叽叽喳喳的。
陈大标收拾完出去,就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有一滩牛奶,不知是哪个手抖弄倒的。
白花花一片,像那件被丢在角落里不合身的白衬衫,又像陈大标肚子里一层层多余的脂肪。
“陈珠珠干的!”
陈玲玲看陈大标脸色不好看,立马把罪魁祸首推出来了。
陈珠珠尖着嗓子也叫,“明明是你推我,我才没拿稳的!”
两人就那一滩牛奶的事又吵了起来,陈大标听着脑袋疼,沉着脸发火了。
其实陈大标平常几乎不怎么发脾气,毕竟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张明霞在忙活。
他对这个家唯一的贡献就是每个月上交的三千块钱,还有早晚接送双胞胎。
如果这样他还要在家里大发脾气,未免太不是人了一点。
陈玲玲和陈珠珠被陈大标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住了,都乖乖闭上嘴不吭气了。
“吃完了没?”
陈大标扶着鞋柜把脚往张明霞擦好的皮鞋里塞,后头两个小的各自背好小书包跟在后头。
摩托车就停在楼下,除了座椅和把手,其他的位置都覆了一层灰。
小区对面在施工,每次一刮风灰尘就全飘到幸福小区里来了。
张明霞不拿着抹布下来擦的话,陈大标也装作没看到,反正他的衣服不用自己洗。
“今天轮到我坐前面了!”
陈玲玲眨着眼站在陈大标腿边,最前面的位置是她和陈珠珠每天轮着坐的,毕竟坐在最后面能看见的只有陈大标宽厚的背。
陈大标还是没说话,他预备着把双胞胎抓紧送去幼儿园,如果还有时间的话随便找家店买件像样的衣服。
都是要做副店长的人了,还穿着这身衣服,手底下的人怎么服他的管。
三人一路无言,只不过今天的车速格外的快。
坐在最前头的陈玲玲被风刮得睁不开眼,后面的陈珠珠抓着陈大标的衣角偷笑。
虽然看不到前面的路,但她能看到路两边的景色。
陈玲玲听到妹妹的笑声,瘪着嘴想哭了。
但她又不敢出声抗议,叫陈大标开慢些,毕竟爸爸这样子一看就赶着要去做什么事。
她才不要挨骂呢!
陈大标紧赶慢赶,以往要花十分钟的路他五分钟就开到了。
正在迎祥路等红灯的时候,张明霞的电话来了。
陈大标看了眼还有五十多秒的红灯,把手机掏出来夹在把手的支架上。
“喂!”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在开车呢,有事吗?”
“······封路了······换条路走。”
又是一阵风刮过,陈大标搓了搓耳朵。
田瑛那个人他是知道的,张明霞有的时候还会在家里议论起超市里的同事。
这个人嘴巴最大,一点小事都喜欢到处宣扬。
陈大标看红灯已经倒计时了,不耐烦地反驳回去。
毕竟他现在就在迎祥路路口,大车小车都走的好好的,哪里被封路了?
他嘱咐前头的陈玲玲把电话挂了,就握着油门启动了摩托。
哪料陈玲玲刚把短短的食指放在手机界面上,拐角处就蹿出来一辆逆行的大油罐车。
“吱——”
一个极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陈玲玲看到猝然出现在面前的车头被吓得尖叫起来,挥舞的手指摁灭了屏幕。
“我艹!”
陈大标及时反应了过来,和油罐车一起摁了刹车,两个车头在距离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面无血色的陈大标坐在摩托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濒死的恐惧中脱离出来。
他把车子停好,就上前猛拍起了油罐车的车门。
“你个鳖孙!滚出来给老子道歉!”
他把车门拍得砰砰响,好半天一个脸色青黑的中年男人才从车上滚了下来。
陈大标盯着中年男人脸上的眼袋开骂,这一看就是一个熬夜开大车的,疲劳驾驶没跑了。
十字路口的车流量大,横在中间的油罐车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路旁的车纷纷按起了喇叭,吵得人头疼。
这一会儿功夫交警也赶过来了,油罐车司机一个劲给陈大标鞠躬道歉。
再加上现场没出什么事故,交警简单了解了一下就把油罐车司机带走了。
经过疏通后路口的车流又正常运作了,死里逃生的陈大标啐了口痰在地上。
他娘的,早知道他刹车再慢一点,说不定还能讹点钱呢。
不过现在显然是没戏了,陈大标重新启动车子,驶过前头一滩红红白白的脏水。
“别是谁吐在这儿了······”
他边嘀咕着边想到店里冲下摩托车的轮子。
这么一耽误,他刚刚挤出来的时间又荡然无存了。
眼看着老师把双胞胎接进幼儿园了,陈大标再一看时间已经快迟到了,只能骂骂咧咧地直接去店里上班。
陈大标是最晚一个到的,店里其他人都齐了,连平常只有下午才过来转转的老板都到了。
陈大标心一沉,连忙堆着笑凑过去,“抱歉抱歉,来晚了,路上遇见一个逆行的傻逼司机,差点出事儿!”
于鹏,也就是小鹏汽修店的老板笑眯眯地拍了拍陈大标的肩膀。
“道什么歉呐,不是还有两分钟才是上班时间嘛!”
见于鹏和自己说话的态度一如既往,陈大标也放下心来,这时他才看到于鹏身后站着一个脸生的小伙子。
“老板,这位是?”
于鹏收回了放在陈大标肩上的手,脸上的笑意味不明,看得陈大标心里咯噔一声。
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我侄子方远,来这待两天学习学习。”
被点名的小伙子腼腆一笑,一听是老板的侄子其他人自然捧场,一时间热闹非常。
不过这热闹和愣神的陈大标无关,他听出了于鹏的话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