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愣了愣。
她都废了,还能为小姐做什么?
可这话是小姐说的,小姐不会骗她。
好半晌。
云媞只见形容枯槁憔悴的小丫鬟,吃力地在枕上点了点头,“愿意……奴婢……愿意。”
“好。”
云媞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她看向冷庭旭,“小冷大夫,我这丫鬟怎么样了?你可以直说。”
来福颤颤巍巍的目光,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向冷庭旭。
“呃……”冷庭旭沉吟片刻,终是对着云媞一躬身,扬声道:“这位……姑娘是被外力伤了脊柱和喉咙。这……”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在云媞的盯视下,缓缓说道:“姑娘喉管受伤,那伤口现在还未曾痊愈,故而说话艰难些。等往后伤口长好了,只要好生调理,不食用辛辣刺激等物,姑娘往后说话,也是无虞的。不过是声音不复从前了。”
“真……真的?”
来福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的。在下敢以性命作保。”冷庭旭移开眼睛,继续说道:“至于这腰间的伤,更重一些。只是姑娘年纪尚轻,只要伤口愈合后,勤加锻炼,配合针灸和药浴,未必就一辈子站不起来。”
枕上的小丫鬟不觉张开嘴,满眼的惊喜,看了看云媞,又看了看冷庭旭。
她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
她还能站起来?她还能如常人一般?
这……
是真的吗?
冷庭旭装作不曾看见来福眼中喜乐下掩藏的怀疑,继续道:“至于脸上的伤,虽看着吓人,用上在下的药,伤口也会慢慢淡化,无须担心。”但到底恢复不到从前了。
在来福看来,不能站起来,不能说话才是大事。
只要她能重新站起来,能像常人一般行动、说话,她就能回到小姐身边伺候。
什么脸上伤不伤的,她又不想要嫁人,才不管旁人怎么看她!
自来福受伤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强有力地跳动。
好像日子又有了盼头。
只要她的伤能全好了,不,不!她不指望全好,哪怕能好上一半儿,一小半也好,她就能重新站起来,再到小姐身边伺候。
让她做什么都成。
“好好养伤,”云媞攥了攥来福手指,“我托你办的那件事,年后就要成行。你要抓紧时间,好起来。”
“……是!听……都听……来福都听小姐的!”
走出来福院子很远。
冷庭旭紧绷的双肩,才垂下来,不自觉叹了口气。
“在病人面前扯谎,很不舒服?”
云媞的声音自前头传来。
冷庭旭一愣,讷讷道:“是……是有些……不适应。希望那位姑娘……没看出来。”
“她第一次见你,不知你的底细,应该不会疑心。”
云媞深吸一口气,声音淡淡的,“来福都那样了,我还骗她。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特别狠?”
片刻后,少年的声音从云媞身后传来:“那位来福姑娘……脊骨受伤,站起来……是不用想了。喉管的伤,纵是好了,往后说话也不如常人,会更吃力,也只能用气声。”
那姑娘就是废了。
太子妃却授意他骗她。
冷庭旭心中不太好受。不知道云媞到底要干什么。按说,这么大个太子府,太子妃应该不缺伺候的下人。
太子妃到底要使那废了的小丫鬟干什么去?什么事儿,是非她不可?
冷庭旭正挠头。
云媞的声音响起:“我少时喜欢读些话本闲书,记得其中有一本里面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是殷商纣王时,有一宰相,名唤比干。为奸人所害,生生剜走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按说人无心不活,该是七窍玲珑心离体那一刻,人倒地就死。可那丞相比干偏就能自己用衣裳掩了伤口,直闯出宫门,一切行动,与常人无异。是后来被人撞破自己无心不能再活,方才到底死去。不知这个故事,小冷大夫听过没有。”
冷庭旭沉吟了片刻:“这是《封神演义》中的故事,在下幼时也是听过的。”他顿了顿,“太子妃的意思,只要这病人不知道实情,没准她身上的病,就能这么好起来?”
云媞:“来福身上的伤病,就算不能好起来,至少也不可能更糟了。”
尽可以一试。
“可……”冷庭旭还是迟疑,“那比干乃是一国宰相,是个有天命的非常人,自有非常人的气运和毅力……”
来福一个小小婢女,不过是贱籍。
她怎么比得了?
冷不防,身前的云媞脚步一停。
女孩回头。
浅紫色的衣袖飘荡,袖间幽幽的沉水香在鼻端轻浮。
太子府竹院中,积雪从高高的竹叶上落下,在日光照耀下,一面飘舞一面闪闪发亮。
那日光也照在云媞脸上,她美得惊人的五官被镀上了金,让她平白多了一重神性。
冷庭旭张开嘴,愣了愣地看着身前的云媞。
她看上去那么美,那么……强大。
好像无所不能。
云媞:“我会让来福成为身负气运的非常人。小冷大夫,你且等着看吧。”
另一边。
李怀肃虽夜间烧得厉害,还是一早起身,便去了宫中。
这几日,因南疆大胜,征夷军已然班师回朝。统领全军的大将军,从出发时的秦老将军,变成了现在的木子恩。
秦佑川是叫人抬回来的。
据说这一路上,木将军对秦将军照顾得极为周到,几乎日日都派亲卫守在他身边,侍奉汤药。还亲自扶着秦佑川的担架进了盛京城的抚远门。
大军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呼。
鲜花一朵朵地从围观的百姓手中掷出,又一朵朵地被大军往来的马匹践踏,零落成泥。
大家都想把自己手中的花,扔到打头的木将军身上。
那么年少的将军,那样丰神俊朗,骑在高头大马上,日光映照着他身上的宝甲,简直如天神下凡。
盛京城中的百姓,多少年没见过这般的风流人物了。
太子李怀肃虽然声望极高,也打了几出胜仗。可太子为人低调,从不曾搞过这么大的阵仗。
若论得胜还朝的声势,确是不如这木子恩一星半点。
漫天花雨中,只有一两朵残败的花,飘落在担架上的秦佑川身上。
他却无知无觉,双眼紧闭。
若离得近些,还能看到他身下的两条腿,全被马给踏烂了,还在流血。
秦佑川身边伺候的参将看了两眼,知道主人脸色不好,生气已十分微弱。他咬咬牙,控马冲到木子恩跟前:“木将军,我家主人怕是、怕是……”
夹道欢呼的众人只看到高高在上的年轻将军面上带笑。
却听不到他口中冰冷的话:
“怕是不行了?”
“去告诉秦小将军,若他敢死在庆功的路上,给我添晦气,我叫他们秦家跟着统统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