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家参将下意识脖颈一缩,“可、可是……”
刚才,他分明看到秦佑川双腿糜烂流血,一张脸烧得通红,气息极为微弱。
主人是受了伤,这一路一直放在担架上颠簸。虽有这位人贴身陪护着,可现在来看,秦佑川的状态糟糕极了。
若再不及时延医,怕是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这可是秦家最后的血脉。
那参将是个忠心果敢的,干脆心一横:“木将军,这庆功的路是绕城,一圈走下来,没有两个时辰断断不能。我家主人身负重伤,怕是根本挺不到那时候。小人恳请木将军放他一马。”
“哦?”
神只一般辉煌灿烂的年轻将军子自马上微微侧脸,“秦参将这话奇了。我们征夷军得胜还朝,是奉皇命绕城夸功。怎么,秦家……有什么别的想头?”
秦参将干脆心一横,“木将军,我家小将军也是为国,还请将军勿要难为。”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没有我家老将军打下的基础,没有小将军冲锋陷阵,哪里有你木将军今日的威风?我家小将军伤成这样,再不会和木将军争些什么,某劝木将军不要把事情做绝。不然,秦家三代忠良,小将军是秦家最后的根了。为了他,怕是秦家会做拼死一搏。到时候陛下若是因此怪罪木将军,何必呢?”
仿佛夏日的阴云,被风吹着,飞快地遮住日光。
木子恩面上冷了一下。
又马上笑开。他看向秦家参将,温和地微笑:“那便如你所言。”
“多谢木……”
木子恩没等他说完,“木晰,来!”
改换了门庭和面目的傅轻筹抱拳上前,“木晰听令。”
“你也被拘得久了,想来也是心里闷。”木子恩宽容地微笑着,“去把秦小将军送回秦家吧,也顺便……见见故人。”
“将军?”
傅轻筹猛地抬头,感动得眼中几乎泛出泪光。
木将军还记得他被秦家拒过婚!
“去吧。”木子恩的声音十分轻柔。
“是!”
傅轻筹领命,和秦家副将一齐去了。
将军府。
秦夫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带领着全家的丫鬟婆子,等在门口。
等着儿子回家。
哪怕回来的……是个瘫子,傻子,或是聋了,瞎了……
怎么都行。
只要能回来就行!
想着,秦夫人眼眶一热。她紧紧咬着手中手帕,强行抑制住浑身的颤抖。丈夫已经战死沙场,儿子……回来就行!
大不了她摘了这将军府的牌匾,以后只一心一意,好好养儿子的身子。
活着,比什么都强!
等啊等啊……
门口前庆功的花车已过去了几辆。
围观人们的欢呼声萦耳。
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都化作了一把把钢刀,直戳在秦夫人心口。
“往日里,这欢呼声,喊的都是咱们家将军的名号……”秦夫人的陪嫁嬷嬷忍不住跟着抹眼泪,“如今……老奴听说,这胜仗原都是咱们家小将军打的,可不知为何,那最后一役……”
“别再说了!”
秦夫人颤抖着喝止,“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秦夫人只觉腿软得站不住。
大部分征夷军都进了城,她的儿子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该不会是、不会是……
秦夫人眼前一黑,往后便倒。若不是身后的陪嫁嬷嬷扶住,险些就摔倒在了地上。
正在众人乱着要把她扶进屋歇息时。
一个小厮从侧门方向气喘吁吁地跑来,“夫人,夫人!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真……真的?”
嬷嬷怀中的秦夫人强撑着一口心气,睁开眼睛。“在哪儿,怎么、怎么不见进门?”
那小厮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身边的嬷嬷忍不住,伸手推搡了小厮一下,“磨叽什么,快说啊!”
“在、在……常日里供仆役出入的角门处。”
“为何?”秦夫人瞪大眼睛,“我儿回自己的家,如何不走大门,要走那角门?你说啊!”
“是……是护送少爷回来的当兵的说的。说是主将特地叮嘱了,说咱们家少爷是重伤,伤得……不好看。若是从大门堂而皇之地抬进来,怕叫人瞧见,反而议论、议论……议论少将军无能。与其如此,还不如、还不如从角门悄悄儿入府得好。”
“这是……这是什么话!”
秦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我儿为国征战,不幸负伤……这、这如何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事?是哪个混蛋这么说的?叫他来见我!”
她从嬷嬷怀里挣扎出来,“不行!叫他们把我儿抬到正门!我儿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不能就这么埋没……”
“夫人……”那小厮也红了脸,“这道理小的何尝不知?可、可少爷他、他实在是……多走一步,都疼啊!”
秦夫人一愣。
是啊,她的儿子,受了重伤。
是躺在担架上,叫人给抬回来的。这一路的颠簸……委实是,折腾不起了。
皱纹堆叠的眼角,滑落的泪水很快被擦去。
秦夫人:“知道了。开角门吧,我率府中上下,亲自去迎。”
角门处。
傅轻筹口中哼着小曲儿,心情颇为愉悦地等着开门。
秦家不会不开门的,他十分确定。
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那扇窄窄的角门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
“吱嘎——”
许久不开,上了锈的门,被从内推开。
远远看见心爱的幼子脸色蜡黄地躺在担架上,秦夫人恨不得马上飞扑过去,“我的孩儿……还不快、快抬进来?”
秦家下人刚要从当兵的手中接手。
“等等。”
一道身影,挡在担架之前。
秦夫人勉强镇定下来,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是一张陌生的脸,从前从未见过。
秦夫人身边的嬷嬷少不得上前:“这位是?”
“是木将军身边的爱将,木晰。”
秦参将上前,为秦夫人介绍。
“木小将军,有劳你送我儿回来。”知道是木子恩派来的人,猜测到了刚才那堆屁话,定是出自这人之口,秦夫人面色冷下来,“木将军还有何见教?请说吧。”
“小的岂敢称见教?”傅轻筹冷笑一声。
当年,他被秦家拒婚,丢了好大的颜面。
现在正是报复的时候。
这是主人给他的恩典。
傅轻筹:“不过是主人有吩咐。南疆大捷,都仰赖我大盛国运洪福齐天。可小将军不听指挥,私自出征,才落了这么个下场,又损兵折将。”他顿了顿,“此举,是为不祥。”
看着秦夫人面上迥然变色,傅轻筹万分愉悦,刻意慢悠悠说道:“木将军说了,小将军若想进此门,还需跪下,朝圣上所在东南方向磕三个头。磕过了头,便能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