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底,风轻轻地吹着。
空气中尽是春草的嫩嫩的芬芳。日光在头顶上闪烁,透过枝叶,洒落在云媞脸上。暖暖的。
她看向骑在黑马上的来人,竟有片刻的恍惚。
“怀肃哥哥!”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云媞攥紧短刀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李怀肃这么长时间不至,又听说白山行宫出事……这一路上,云媞不是没考虑过最糟的那种可能性。
可她肩膀上,担着这么多贵女的清白,她们的性命。
云媞不得不强迫着自己,暂时先忘掉李怀肃,想都不敢去想。
如今,看到他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云媞就快要忍不住了:“你来了……你终于、终于……”
可她马上发现……
李怀肃手中挽着劲弓。
箭尖直指着……
云媞
持刀的手。
云媞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殿下?”
李怀肃身后,跟着没中毒的玄甲卫,人数有五百之众,轻而易举制住了那些南疆人。
云媞的威胁不在了。
她安全了。
李怀肃:“放下刀。来孤这边。”
他一眼就看到贾汉吉尔满身是血,先就皱了皱眉头。
李怀肃恨死这个该死的印国人了。
可他是苏丹最宠爱的儿子,不该,也不能死在云媞手里。
云媞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李怀肃看着女孩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绝美容颜,只觉心口一滞。云媞还活着,还李代桃僵成了他的太子妃。
这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李怀肃:“别闹,先到孤身边来。贾汉吉尔交给孤处置。”
他挽弓指着的,原本是贾汉吉尔。可看印国王子的惨状,李怀肃就知道,这人怕是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关注着云媞,手中弓箭方才不自觉偏移。
可看在云媞眼中,她却只觉得……
“殿下想对我说的,原来是这个。”
她挂念着他的安危,为了他苦苦支撑。
等来的,却是这个。
李怀肃是男人,怎么能体会到贾汉吉尔这一伙人的卑鄙?他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也不在乎。
云媞只觉心口微寒。
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被风吹过,透骨的寒凉。
女孩声音中的怅然,听得李怀肃心口滞痛。
可当前形势紧急,白山行宫乱相未平,李怀肃就先带了所有能用之人来寻云媞。他必须快些带她回去,或许,还要送她走,逃命……
李怀肃语气不觉沉了沉:“你先把刀放下。万事等回去再说。”
李怀肃越是这样说。
贾汉吉尔反倒越是感觉到抵在他后心的刀,更用力了些。
这女人……竟还不听男人的话!对男人阳奉阴违!
贾汉吉尔头上冷汗岑岑。
可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了!只要那女人刀移开一寸,他就能活!
距离刚才受伤,已过去了小半日。
贾汉吉尔只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他蓄着力,趁云媞与李怀肃对峙,他猛地用仅剩的一只手在马上一撑。
可云媞本就手持尖刀,对准这男人背心薄弱处。
冷不防贾汉吉尔自己撞了上来!
云媞下意识回刀,横着一划。
“刷——”
一声极轻极轻的声响。
贾汉吉尔只觉脖颈间,先是一凉,紧接着又是一热。
那热……
是鲜血喷洒了出来。
血珠在日光下高高地扬起,飞溅在太子妃那张白皙美艳的脸上。
她……真美啊……
宛若神明……
贾汉吉尔已经迟缓下来的脑子,艰难地转动。
今生最后一个念头,消逝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噗通”一声。
尊贵的印国王子翻身堕地,激起遍地尘埃。贾汉吉尔脖颈间鲜血还在汩汩流淌,眼中渐渐地没了生机。
他死在了大盛,这片他本想着猎艳的土地。
被控制住的南疆人纷纷瞪大眼睛。
王子死了!苏丹王最疼爱的儿子,就这么死了!
他们如今已经被擒,什么都做不了。
王子惨死的责任……都在大盛太子妃的身上!
李怀肃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口一滞,重重拧眉,云媞……到底杀了人!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就不能交给他,相信他……
李怀肃攥紧手指,看着地上的贾汉吉尔。
他两条小腿,都以怪异的姿态扭曲着,软软地拖在地上,膝盖处血肉模糊。
小腹上也有一道伤口,远远看着,伤处附近就泛着青黑。一看就知道是伤他的兵器有毒。
更不必说,他还少了一只手。
这样惨……
若是印国来要尸体……怕是,这尸体拿不出手。
可印国人却最重这个!讲究人死后尸身归国,就算只剩下残骸,也要在他们永恒的河流里洗净,再随水而去。不然,不得超生。
盛国交不出尸体,恐怕会有些麻烦。
李怀肃不怕麻烦,可盛国如今国库空虚,怕是短时间内经不起再一次战争。
若当真南疆战事再起,更怕是民间……民不聊生。
李怀肃强忍住胸口火烧一般的痛,“云媞你、你何苦……”
“我何苦?”
手刃旁人,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云媞强忍身上颤抖,高高地骑在白马上,与李怀肃对视。
她抬手,抹去脸上血迹。反倒将那几点殷红的鲜血,在白皙如玉的脸上,拉出长长的血线。红得刺眼。
初见的惊喜逝去,一点都没剩下。
云媞:“殿下一路赶来,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她这一抬手,李怀肃才看到云媞掌心血迹。她也受伤了。
可云媞和贾汉吉尔比起来,实在是太过体面,完全不像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人。
对比太过惨烈,让李怀肃下意识便觉得……云媞没什么大事。
他叹了口气,满脸疲惫,“事已至此,你……先跟孤回家。旁的……再说。”
他话一出口,眼睁睁看着云媞控着马缰,往后退了半步。
李怀肃:“云媞?”
他此番急急赶来,什么都顾不上了,云媞却这般对他?
难道,就因为他劝她,不许她杀人?
胸口涌上火烧一般的灼痛感,一股腥甜直涌上喉咙。
当着玄甲卫,李怀肃不愿露出病态。他强忍住,扯着缰绳的手背上暴起青筋,“云媞,快些。别再使性子……快来。”
他一只手重重按在心口膻中穴,拼命抑住眼前阵阵的眩晕。
“云媞,你……快些……”再快些。
不然……
他的身子……
怕是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