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比这样更为诛心的了。
他与她年少艾慕,这段感情是他少年时开得最绚烂也最青涩的一朵花。他曾无数次地想过,他八抬大轿地娶她,与她成为少年夫妻,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与她的洞房花烛夜。
可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的侯府里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第一次被人夺去。
这种痛苦,远甚于利刃剜心,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离。
有时候他淹没在痛苦的深渊里,找不到一丝解脱的曙光。
如果心痛有声音的话,那么这座城里的每个人都会被他吵得不能入眠。
沈景钰苦笑,眸底墨云翻涌,如同有场杀戮降临。
以至于,沈景钰捏着她胳膊的力道都不由收紧。
阮凝玉疼得蹙眉,“沈景钰,你捏疼我了。”
这时候,她都觉得他疯了,为何使这么大的劲,恨不得将她的骨头捏碎似的。
沈景钰从仇恨里抽身,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他忙挣开她的手。
“抱歉……”他不是故意的。
沈景钰眸里露出了一抹愧疚。
他恨不得狠狠抽几个耳光!
沈景钰忙心疼地抓着她的手,上前查看。
“凝凝,疼吗?!”
那样的情形,就像恨不得能代她受过似的。
眼见自己没事了,沈景钰反而如此担心,反而让她有点过意不去了。
阮凝玉缓和脸色:“我没事。”
可他分明见她脸都白了。
都该他,都怪他。
他捏住阮凝玉的手,便道:“是我不好,凝凝,你打我几下出气吧!你打我几下,我心里才好受些……”
阮凝玉:“……”
没救了。
懒得理他。
但少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情,都倾注着炽热的情谊。他对她掏心掏肺,这份情谊纯粹而浓烈,若是世间真有天地神灵,恐怕也会被这赤诚之心深深打动。
阮凝玉有点被他身上的光芒给闪到了,恍惚了一下。
是了,她一开始,就是被他这样的特质给吸引的,当时就感觉他跟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不一样。
阮凝玉:“我真没事。”
沈景钰:“真的,没骗我?”
阮凝玉嗯了一声。
沈景钰这才放心,终于笑了。
他笑得很灿烂,仿佛吸走了世间所有的颜色,周遭的一切都在这笑容的映衬下黯然失色。
阮凝玉一时被晃了眼睛。
然而少年仿佛也知道自己生得很好看,于是他笑得更灿烂了,如同上天的宠儿。
她克制地移开目光,假装没看到。
离太阳太近的话,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太阳之所以这么耀眼是有原因的。就如同你离火堆很近的话,你无法对火焰的热情与温暖视若无睹。
沈景钰也察觉到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反而笑意更深。
他的凝凝是个颜控,他突然很感谢母亲赐予了他一副好容颜。
冯公公看着他们,瞧瞧,阮姑娘和沈世子是彻底把七皇子给忽视了。
以七皇子敏感的性子,难保不会胡思乱想。
而此刻,七皇子也安静得不像话。
冯公公合眼,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当背景板。
阮凝玉也不得不承认,她有时候会被沈景钰的死磨硬泡给带进沟里,他的逻辑远非常人所能理解,如果你非要跟他吵的话,只会更加纠缠不清。
阮凝玉深呼吸。
不能再理他了,小心又被带入他的逻辑里,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阮凝玉尽量不再跟他那双迷人的眼睛对视。
这时路过了一家包子铺。只见几口大蒸笼层层叠叠,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面皮薄白,隐约可见里面鲜嫩多汁的馅料。
阮凝玉发现,自己被沈景钰给气饿了。
——也不知道慕容深他饿不饿。
阮凝玉眨眼,这才意识到这一路上她都快忘记了七皇子这个人。
光顾着跟沈景钰吵架去了。
回头,便见一身云缎锦衣的少年正安静地站在角落里,衣裳上的暗纹彰显着不凡的质地与精致的做工,与周遭朴素的环境格格不入。
见到他,阮凝玉眼里露出柔光。
“七皇子,你饿不饿,这里有肉包子,你吃不吃?”
若是平时,国色天香的少女对他招一招手,他便眼巴巴地过去了,他太依恋她了。
就比如现在,他的身体比他的思想先行动,有一瞬间,慕容深差点不受控制地踏出去一步。
阮姐姐好不容易才记起他,按理说,他应该高兴,该感激涕零才是。
可是,此时他的脚就像是扎在了地里似的,不肯挪动。
慕容深选择了沉默。
阮凝玉没等到他的回答,蹙眉。
这时沈景钰便走了过来,“他一看就是不饿,别管他。”
“那我呢?”
“你怎么不问我想不想吃包子?”
“难道我就不饿吗?”
沈世子委屈三问。
阮凝玉心累。
最后还是买了几个包子。
阮凝玉终于摆脱了沈景钰的纠缠,来到慕容深的面前,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笑着问:“真不饿?”
许是他很少出宫的原因,这般繁闹的人间场景他可能不习惯,怪不得一路上都不说话。
从她的软雾纱衣裙上传来淡淡的香气。
慕容深忍住靠近她的冲动,还是没接她的包子。
阮凝玉不难为他了:“看来是真不饿。”
沈景钰却淡淡地扫了眼他。
看似随意的一眼,却不带丝毫温度。
凝凝给的,便是恩赐,是他莫大的荣幸,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竟还不要,如此不识好歹!
还是他家凝凝的脾气好,若他是阮凝玉的话,定不会这么惯着慕容深,给他脸了!
若不是凝凝心慈,自己又怎会一次次容忍他这般无礼的举动。
慕容深仿佛没有理会到沈景钰冰冷的眼神。
沈景钰拂了袖子。
他气不过,便来到阮凝玉的身边上眼药:“你看看你,对他这么好做什么?何苦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还不是不知感恩,我看你就是养了一只忘恩负义的狗,小心以后反咬你一口!”
阮凝玉却笑。
“你想哪儿去了?七皇子就是内向,他小时候什么遭遇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性子安静了些,需要人多多照顾引导,他心里还是好的。”
“他不擅表达罢了,我心里有数。”
眼见她就像是给隔壁大妈夸赞自己的孩子有多优秀一般,就像被猪油蒙了心,沈景钰黑了脸。
算了,懒得跟她解释!
沈景钰道:“那你也多管管他,别让他太自以为是了。我怎么觉得,他现在有些仗着你对他的好,就觉得你对他的偏袒是毫无底线的。”
沈景钰多了个心眼。
他就怕慕容深是个狼心肺的,会消耗掉凝凝对他的情谊。
还可能让慕容深愈发肆无忌惮,做出更离谱的事来……
沈景钰拧眉,越来越不认同慕容深。
阮凝玉听了沈景钰的话后,便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
沈景钰松口气,她能听进去就好。
他过去常年跟些纨绔们玩。
那些不念旧情、忘恩负义的例子,他可见得太多了。
如今七皇子身份水涨船高的,万一他今后真的青云得意了,难保不会将过去他在文广堂受凝凝接济的事当做是一种耻辱,当做是他这辈子最灰沉沉的记忆。
沈景钰并不想将人想得那么坏,但如果慕容深真有这种念头的话,难保他不会将凝凝当做是他的污点给抹杀去……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不会等到凝凝发现让她伤了心,他会在这之前,就让慕容深死于一场意外,好过让凝凝得知自己被背叛。
沈景钰若有所思,眸光微凉。
他又瞥了眼慕容深。
但很快,他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同意让慕容深跟着了,他分明就是带了个累赘!
无论他们走到哪,慕容深便寸步不离地跟在阮凝玉的后面,就像打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
沈景钰好几次想跟阮凝玉说些贴心话,制造出暧昧的气氛,事实上此次出门他便事先和侍卫先演习了一众场景,为的便是让她动心。
可没想到,沈景钰咬牙。
他在附近一棵树下准备了惊喜,于是他寻了个借口支开慕容深。
可是说完后,慕容深依然不动。
这一刻,原本好脾性的沈景钰便有些动怒了。
要不是他适才在逸韵阁为了讨好凝凝,否则的话又怎会准慕容深跟随!慕容深莫非忘记了这件事不成!
沈景钰尴尬地去摸了摸鼻子,他看向慕容深的目光隐隐有些不悦。
可慕容深却假装没看见,依然杵在那里,不动。
沈景钰怒极反笑。
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没见到自己正在追求他的阮姐姐么,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沈景钰现在恨不得就将这个碍眼的东西给撵走!什么玩意!
可是……若是现在叫慕容深离开的话,在凝凝眼里,会不会显得像是自己不能容人,心胸狭窄,而凝凝向来珍视身边的每一段情谊。
沈景钰脸黑了,一时间竟发现,自己奈何不了慕容深。
此刻的他天人交战。
等到他还在纠结的时候,眨眼间,天已经黑了。
阮凝玉坐上谢府的马车,对他们微笑:“那我便先走了。”
慕容深抿唇,他突然有点后悔今日跟阮姐姐置气了。
自己好不容易跟阮姐姐出来逛街,可自己还……
慕容深突然慌了,他突然陷入了莫大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
他今天黑脸的时候会不会很难看,可他也不想的,一见到阮姐姐和沈世子在一起说笑,他的心就难受得快要窒息!
自己对阮姐姐置气,阮姐姐会不会生他的气?会不会觉得他无理取闹?
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不理他了,冷淡他了?
慕容深开始后悔,开始怕了!
他越想越害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错了!他错了阮姐姐,阮姐姐不要生他的气……
阮凝玉并没发现慕容深的异样,也感受不到他强烈波动的情绪变化。
她向他们告别后,便放下了车帘。
马车开始行驶,在晚间扬起灰尘。
慕容深见状,开始烦躁,阮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所以今日才这么快回家的?
“阮姐姐!阮姐姐!……”
他急了,眼见马车渐行渐远,他忽然跑了起来,伸长手臂,奋力朝着马车的方向够去。
沈景钰被惊到了,忙将他拽了回来。
他冰冷抽气:“你疯了不成?!”
在街上大庭广众下去追凝凝的马车,还喊凝凝的名,他是嫌凝凝现在的名声太好听么?!
他就不怕污了他阮姐姐的名声么!
这像什么话!荒唐!
沈景钰拽住了慕容深的衣领:“你冷静一点!在这发什么神经?!”
自己今日跟凝凝的行程,都被他这颗老鼠屎给搅和了!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又怎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慕容深就这样看着少女的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他眼眶微红。
可他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他真的错了。
……
阮凝玉从马车上下来,从侧门进了谢府。
因着她二表哥的吩咐,现在门房的人都对她私自出行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做没看见,更不会去通报给老太太或者是三夫人。否则的话,阮凝玉早就去跪祠堂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潇洒。
踩着夜色,阮凝玉走在园林的小径里。
然而进了道月门后,她却猝不及防地跟男人身边的苍山撞见了。
阮凝玉一阵头皮发麻。
月色下,苍山却对她笑盈盈的,“表姑娘。”
说完,他余光便瞥了眼阮凝玉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腕,只见上面戴了九仙红莲血玉镯,在夜晚里衬得她肌肤似雪。
苍山给她请安完后,便要越过她的身边离开,去办事情。
可阮凝玉却像定在了原地,冷静?叫她怎么冷静?
她私自偷溜出府,夜归的事情,就这么倒霉地被苍山给瞧见了!
真的就是这么巧?
还是说,是谢凌安排他来监视她的?
他不是倾心于她么,那么,谢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今天跟沈景钰出门的事……
知道了,他又是怎么想的?又想干什么?
阮凝玉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慌张无措,归根到底是来源于她对谢凌的恐惧。
她耳朵发鸣,她根本就无法对苍山的离开坐视不管!
她没忍住,在一棵梅树下侧过身,捏紧帕子叫住了侍卫。
“站住。”
苍山仿佛预料到了她会唤自己,于是转过身,脸上依然是淳厚的笑。
“表姑娘放心,这件事小的是不会告诉给大公子的。”
阮凝玉却倏地指甲陷进肉里。
这件事?苍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