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玄最终还是出山了。
北方战乱最为严重。
雪上加霜的是，群妖释放妖毒，百姓死伤无数，冤魂入冥界，鬼哭狼嚎，酆都无暇分身。
东海仙界几乎全数出动。
诛妖邪，护苍生。
这一场浩劫，死伤惨重。
五位掌门皆在此战中殒命，仙门弟子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温之玄也死了。
他为城中百姓祛除妖毒，灵力耗尽，最后为了保护姜书漫，拼死用焚天剑杀了作恶的蜘蛛精。眼看着那妖怪魂飞魄散，才松了口气，踉跄的退后两步，以剑撑地，吐出一口血来。
姜书漫愣住。
“为什么救我？”
温之玄擦掉嘴角鲜血，神色淡淡，“我欠你的。”
姜书漫想起梦中所见，眼神复杂。
因为小妹的干涉，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父母家人健在，她没有被囚禁，也没有在绝望中跳楼自杀。她的人生很圆满。
只是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她一见到这个人就忍不住迁怒。
报仇谈不上，心有隔阂却是真。
温之玄对上她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她知道了。
往生镜里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惨痛而遗憾的，他最终也没能复活她。
她既知晓一切，有情绪是应该的。
“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应当的。”
他不知想到什么，慢慢的笑起来。
姜书漫问，“笑什么？”
温之玄肺腑皆伤，灵力枯竭，这次天枢璇玑再不能救他了，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就如同当年的沈清禾。
“只是觉得庆幸，庆幸我不曾铸成大错，不曾毁掉你的人生，不曾追悔莫及。”
姜书漫没吭声。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温之玄轻轻叹一声，“你我之间，源于救命之恩，今日我以命相还，也算是一种圆满。”
说来他们两次战场上一致对外，却一直没太多交集。
挺好的。
他这样想。
姜书漫沉默半晌，一手抚着自己的腹部，抬头时目光坦然明澈。
“还是应该同你说声谢谢。”
温之玄看见她的动作，愣了一下，有一瞬的恍惚。
他想起梦里的场景，他们本该有个孩子，只可惜……
他微微的笑起来，眼眶有些酸涩，有感伤也有释怀。
“恭喜。”
姜书漫道：“我会托人照顾令颐，你放心。”
温之玄最后的牵挂也没了，他露出一个干净的笑。
“多谢。”
他闭上眼，周身浅浅金光。
那是他济世救人的功德。
因着这些功德金光，他坐化后未曾魂飞魄散，而是回到了地府。
酆都见到他却不意外。
“劫难已满，忘川河可为你安魂，五千年后你将步入轮回。”
那正是他的来处。
原来一切皆是定数，历史是无法改变的。
**
姜书渺一路和君翼打到三十三重天。
君翼终于变了脸色。
“你竟已觉醒混沌之力。”
姜书渺面色冷凝，尽管她其实状态比对方好不了多少，面上依旧不显。
“刚好够杀你。”
藏渊迎头劈下，君翼险险躲过，边打边道：“你说我自私，那你自己呢？当初你救那个杂交小怪物，不就是因为他有一半人类血统吗？最后教出来个什么东西？”
“人心贪婪，本就不该存于世。”
“你因一己私念，以大爱之名，困他们于苦难轮回之中，这就是你坚持的道？”
最后一句，振聋发聩。
姜书渺怒极而斩。
“少在这里诡辩，我再是私心护短，也强过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自得道以来，君翼就不曾这般狼狈过。
“你篡改人间规则有什么用？睁大眼睛看看下界的凡人，他们正深陷战火，你不是爱苍生吗？怎么不去救他们？”
姜书渺不为所动。
“你才是那个万恶之源。”
凡人有爱恨贪欲，也有道德法则约束，她不会过多干涉。
早几年前酆都就告诉过她，人间会有战乱。
可恨的是，君翼利用仙界打压妖族，逼得妖族逆反心起，趁机作乱。
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姜书渺从前在神界跟很多人都起过冲突，但顶多算小打小闹，可以说没人真切领会过她的战斗力。神魔大战后，她献祭神魂修复崩裂的天道，才让活下来的那些神魔彻底见识了自己和混沌之神的差距。
包括君翼。
然而他没想到，即便折损了一半修为，姜书渺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他渐渐的有些吃力起来。
姜书渺却是越战越勇。
“乾元坤生，天地无极，混沌之灵，以道化身，合！”
她身躯突然拔高，从一个五岁小童迅速长成妙龄少女，双手摊开掐诀，眉心青莲熠熠生辉。
几乎是在瞬间，君翼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脸色骤变。
姜书渺已与藏渊合体。
混沌青莲根茎所化的神剑，混沌之力全开，携着劈天之势，朝君翼狠狠落下。
统御神界亿万年的神主，身死道消。
姜书渺与他背对而立，哇的喷出一口血来。身体骤然缩小，又变成了五岁孩童模样，眉心青莲黯淡下去。
一声龙吟。
清昼急急而来，伸手接住她。
神力耗尽！
他脸色骤变。
“你…”
姜书渺摇摇头，“死不了。”
本体青莲已回归，好在保住了神魂不散。
她眼神有些涣散，看向某个方向，喃喃道：“我想家了。”
清昼鼻子有些酸，低声道：“我带你回去。”
话音刚落，一团白光凭空出现，缓缓现出一道身影。
姜书渺倏然睁大眼睛。
清昼一怔。
“女娲娘娘？”
来人正是刚刚出关的女娲。
姜书渺炮弹似的扑过去，自下界后一万五千载，她终于又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女娲抱着她，眼神温柔慈爱。
“孩子，你受苦了。”
姜书渺哇的一声哭出来。
“师父，娘亲，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呜呜呜…”
女娲心疼的给她擦干眼泪。
“好，我们回家。”
得了承诺，姜书渺嘴角微微翘起。
她闭上眼睛，在女娲怀中化作本体青莲，然后慢慢缩小、闭合成花苞，最终化作一颗种子。
清昼瞪大双眼，“她…”
女娲脸色平静，“混沌之神陷入沉睡，天地灵气终止。神族殒灭，此后人妖两族皆可安宁。”
也就是说，从此后，世间再无神族。
清昼愣了半晌，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躺在女娲手中那颗暗淡的种子，问：“她什么时候会醒？”
“下一次浩劫来临之日，便是她苏醒之时。”
女娲说完，便消失无踪。
“师尊。”
善渊望着天际，喃喃低语。
清昼落在他身侧，道：“她已回到她该回的地方，你该替她高兴。”
善渊抿唇不语。
他知道，师尊一直都想回到女娲宫，那是她的来处。
清昼看了眼浩劫过去的人间，怆然一叹，化作飞龙，也回了自己的来处——东海。
善渊没回魔域，他带走了温令颐。
令颐，这是师尊取的名字。
当初他不许温易成入仙门，如今却主动收了温令颐为徒。
温令颐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师父，小声问：“师父，我们去哪儿？”
黄昏的风伴着晚霞，将他们的对话吹散。
“天涯海角。”
从前和师尊走过的那些路，他想再走一遍。或许某一天，能够和师尊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