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真心话
顾老爷曾执掌大朝国礼部三十载,是大朝国前礼部尚书。
顾老爷已年迈,告老辞官后,便回了祖宅,平日里含饴弄孙,游山玩水,日子过的好不自在。
靠着自己在官场的好人缘,以及为百姓办实事,周遭的人都尊称他声顾老尚书。
虽说已经不在礼部呆着了,但顾老尚书还是关注着每年的会试,偶尔礼部的官员也会请他去批卷子。
赵家的孩子考中了进士他是知道的,他还叫人去添了份礼。
不过礼部那群人是越来越浮夸了,以前中了进士就只派人骑着马来唱个喏就好,现在还要吹着唢呐敲着锣,噼里啪啦一顿奏,后头还要有人举着牌子吆喝,报喜官得意洋洋的骑在马上,瞧着比中了的学子还风光,那架势堪比状元游街了。
好在会试已经过去了,城里总算清静了些。
他想着殿试也就三人能得到报喜,总算不会这样吵闹了,没想到一户在对面的街上,一户又在自家旁边,这个热闹终究没有躲过去。
今日隔壁赵家小子得了探花,特派人来邀他去吃酒,顾老尚书只感慨了一句真是“后生可畏”便应下了。
等来报信的走了后,顾老尚书颤颤巍巍的起身,吩咐人给他更衣洗漱,准备一会去赵家。
吃酒是不可能吃的,他一把老骨头,还有痛风,喝不得酒水,吃不得荤腥。
虽说年轻的时候私底下也都是烟酒都来。但毕竟年迈啦,比不得年轻人,如今只靠药茶养着,阴天下雨才没有那么痛。
说到这药茶,还是自己外孙带着赵家的小姑娘来家里玩,赵家小姑娘特意送的。
他当时还觉得这姑娘不愧是乡下来的:送什么不好,送别人药。这是盼望着他生病吗?
起初顾老尚书心里头是有点不快的,所以外孙说是去跟她摘枇杷,他也没有派人去招呼。
后来发现是他狭隘了。
这药茶原本放在库房里,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还是阿熙来问他,说是喜宝特地为他抓配的,自己才被磨着喝了几幅,。
但喝完之后确有奇效,阴天下雨,晚上睡觉时都没有那种刺骨的疼痛了。
只是小姑娘给的那药茶有限,一天一包很快就快喝完了。
顾老尚书心想:前些日子还冷落人家,如今他也不好舔着脸皮去问人要。
顾府家大业大,养了不少能干的医师,他派下人拿了最后一包药,给好几个医师看,叫他们去扒药方配药,可明明都是同样的药材,效果就是没有那么好。
有医师说,这药材全是寻常药材,但却是用特殊的药液浸泡过的,查不出来是什么,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
但奇就奇在这个地方,按理来说,就算是用水,药材的气味也会改变的,可顾老尚书手上的这包药是真的什么异味都没有。
赵家虽是乡下来的富户,但是从不落下礼节,每逢节气总会送来相应的节礼,
等顾老尚书的骨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受不住了。
赵家又派人上门的时候,顾老尚书把人叫进来,委婉的表达了一下非常喜欢上次送的药茶。
自那以后,赵家每日都会送一包药茶来,风雨无阻。来送药的有时候是赵家下人,有时候是赵家小姑娘亲自来。
那个叫做喜宝的孩子。
他第一眼看到喜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家的那个皮猴子一定喜欢这姑娘,她身上有股不同于都城的生机勃勃的力量,叫人跟她一块儿说说话都高兴,怪不得阿熙往他这里跑的次数频繁,原是看上了别家的珍宝。
虽说赵家门第不高,但他也希望二人能成就好事。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极少见到如此灵秀的孩子,知礼节懂进退,偶尔还会说些俏皮话逗他开心,就算当不了世子妃,先进门做个良妾,等生了孩子后再抬一抬,侧妃也是使得的。
一来二去,两家就熟悉了起来,但后来听说喜宝跟她的青梅竹马定了亲,顾老爷虽然有些失望,但若不掺杂任何私心的话,他觉得喜宝的选择是对的。
当侧妃哪有当正妻来得好,虽丈夫不能平步青云,但二人相互扶持,平平凡凡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也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喜宝的未婚夫竟然是李修。
这个青年他早有耳闻,确实是近些年的佼佼者,毕竟当年十四岁的解元也是在京中轰动一时。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参加当年的会试时,他却没有参加,而是跑去了国子监念书,今年更是升了助教之职。
归来后又是拿了状元,且不管乡试还是会试,他的策论都极为出彩,叫人见之不忘。
年轻,有才华,有前途,有金银,更难得的是长了一副极漂亮的面孔。
回头再看他们家阿熙,年轻,有金银,才华是没有的,脾气是暴躁的,前途就是他爹以后没了,王府就是他的。
长得嘛...浓眉大眼的,不丑。
顾老尚书想:说句公道话,若他是女子,两相对比之下,定然不会要阿熙这样的。
喜宝定了亲后,阿熙还来找他哭过几次,扒着园子那边的墙想要往赵家张望,样子十分难看,他怒极,阿熙被他拿着戒尺抽了屁股。
顾老尚书想到这里又是叹了口气,真是没出息!他爹在江北险象迭生,办的都是公家大事,他身为靖安王府的世子,却不务正业,不好好念书,只耽于男女之情,实在有没其父的风骨。
按理来说此事应该跟靖安讲一讲,但靖安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此等少年心事,没有必要去滋扰靖安,叫他分心。
既然不爱念书,那就去办事,阿熙今年过了生辰也要是大人了,和该当个人使了。
于是顾老尚书就托了些关系,去把外孙弄到朝廷里办实事儿,靖安忙百忙之中听闻此事,还以为阿熙懂事了,乐得不行,十分欣慰,特地写了折子给皇上,给阿熙请了个新活计,在皇上面前露露脸。
阿熙现在跟着皇子做事情,历练了几天,瞧着总算有些样子了。
皇上前几日还夸了几句,顾老尚书非常满意:这才对嘛,不愧是他的外孙!这才是皇家世子应该有的气度!
顾老尚书的痛风因为喜宝的药茶滋养着,晚上睡觉也丝毫不痛了,只饮食还要多注意一番就好。
今日赵家的孩子中了探花,赵家的门楣刚要起来,就冲着这份药茶,他也愿意过去露个面,给赵家抬抬身价。
顾老尚书备好礼,狠狠地喝了几口茶水灌个半饱,以免一会儿到了那里又想留下用饭。
赵家的吃食真是独一份儿的好吃,不管是点心还是别的,与宫里的不遑多让,席上美食众多,顾老爷决定不折磨自己,就只前去喝杯清茶,走个过场就罢了,省的看着别人吃眼馋。
他备好礼,出了门,领着人到了赵家,向兰娘赵青山恭贺了一番儿子女婿都三元及第,又论了一会儿育儿经,见天色渐晚,宾客都要入场了,却还不见主角儿,顾老爷便问了一嘴。
看兰娘跟赵青山面色有些怪异,顾老尚书就没再多说,喝完了茶水,便带着人要回顾府了,赵家的侍女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个大食盒,笑着说是自家做的零嘴,叫他回去慢慢用。
顾老尚书推辞了一番,然后心里美滋滋的收下了,想着回去泡一壶碧螺春就着吃。
他一出门,便就见他今日还夸他有皇家世子气度的外孙骑在马上,与状元郎一左一右夹在马车两边。
人状元郎下马后去扶自己的未婚妻,绯红袍角与喜宝藕粉色的衣裳相配,像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他家阿熙骑在马上呆愣愣的与他互相干瞪眼,像根戳在墙根的孤零零的歪脖子树。
“......!!”
“......!!!!”
祖孙两个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
顾老尚书眯着眼睛发问:“咱家在隔壁,你跑赵家来做什么?”
“我我我.....我来做什么呢?...阿祖不也在呢。”孙景熙想到了什么,顿时腰板也直了,嘴也硬了起来。
顾老尚书气的吹胡子瞪眼,“你给我下来!”
没出息的东西!真是给你爹丢脸啊!!顾老尚书恨铁不成钢恩达想。
孙景熙被他瞪得有些心虚,被外祖用戒尺打过的屁股还有些隐隐作痛,但今日他当着心上人的面,不想被看了笑话,更何况李修也在,他才不要被李修嘲笑。
孙景熙想到这里,定了定心神,强自镇定道:“阿祖先回去,我...我吃完酒就来。”
“吃酒回家吃也是一样的,你先下来,回家我叫人给你做你爱吃的炒肉丝,你配酒喝,咱们爷俩正好唠唠。”顾老尚书从牙缝里挤出点笑意,耐着性子哄道。
“......阿祖你看我像傻子么?”孙景熙有些不可置信的出声,炒什么肉丝炒肉丝!什么肉丝外祖以为他听不出来么。
炒的是他尊贵的靖安王府世子的玉臀的肉丝!
外祖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好哄么!他现在可以听出阿祖是什么意思了,休想哄他!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下来了,上次还答应了外祖不去纠缠喜宝的,这次被抓了个正着,若是跟着外祖回去,指不定怎么收拾他呢。
他...他不抗揍的呀!!
";顾老爷安好。";喜宝被李修从马车扶下来站稳后,对着李修甜甜一笑,她小修哥哥就是这样贴心,喜宝悄悄地拉住了李修的袖子。
顾老尚书也跟着回了个笑,点头寒暄:“这是去看游街了?”
喜宝看了李修一眼,笑着应了声“是”。
李修不卑不亢的跟着行了个礼,问候了几句,便不再多言,退到一边去,抿着唇角。
孙景熙跟着他们回来他其实是不开心的,但是喜宝一整心都在他身上,下车的时候看都不看孙景熙一眼,他就又有些高兴了,于是悄悄地借着袖子勾住了喜宝的手指。
“!!!”
喜宝惊喜,心一下子又活泛起来,她索性与李修十指相扣,用力的紧了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李修,看他的耳垂慢慢的染上粉色,嘴角慢慢翘起。
这么好哄啊...喜宝心想:早知道就直接拉手了,害得自己吃了那么多点心,今晚的宴席都吃不下了。
之前的疏离全都消失无踪,她现在极想与李修独处,听他表达心迹,看他对自己的渴求。
顾老尚书乐呵呵的受了他一礼,越看越觉得其人真是翩翩佳公子,喜宝的眼光确实不错。
李修文雅和暖,得了状元这样风光的事情,面上却看不到一丝得意,平淡如水,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淡然。
顾老尚书先是欣赏之意,然后就一阵心塞,怪不得人家能有未婚妻,看看人家这风度,再看看自家那个撅着嘴、仰着头、骑在马上的孽畜,实在是有够糟心的。
不说李修,但说他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办事干脆利落,怎么自己的外孙就没继承了自己一点魄力呢。
“哎呦,顾老爷,您这是哪儿去,怎的不留下用饭?”此时赵家三兄弟从后面的马车上也下了来,赵二郎刚一探头,就见前面僵持着,连忙跑过来看看怎么个事儿。
赵家三兄弟挨个给顾老爷行礼,然后退到一边。
顾老尚书安详的笑着,“我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想早些回家歇息,”
顾老爷要走,正中赵二郎下怀,走了好啊,走了他们灌孙景熙酒的时候就没有丝毫顾虑了。
不然当着人家外祖的面灌人家外孙酒,那给人留的印象多糟糕啊。
心里虽然这样想,赵二郎面上却是最真挚的挽留,";后厨今日做了正宗淮扬菜,顾老爷不如再坐坐,用上几道再回去?";
赵三郎来后面跟着附和,“左右家就在隔壁,即便是晚了,留宿家里也不碍事。”
“不必了,家里还有些急事,”顾老尚书摆摆手。
他看着喜宝跟李修亲密无间的样子,便不再要求孙景熙跟他回去,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叫他撞南墙去吧,撞疼了就知道了。
......
”顾老尚书走后,赵家三兄弟就开始了与客人们的推杯换盏,大娃二娃得了任务,总是来劝孙景熙的酒。
孙景熙也是心里愁闷,于是来酒不拒,一杯又一杯,喝的爽快又痛快。
赵二郎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屁股连着板凳,一点一点的往孙景熙那里挪过去,露出他白晃晃的大门牙,开始了他名叫“恶鬼的低语”的绝技——“说句真心话”。
“说句真心话,世子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气度也是非比常人。”
“说真心地,相逢一笑泯恩仇,多一个友人少一个对手,化干戈为玉帛才是养生之道啊!”
“说句掏心窝子的,谁都有过不去的坎儿,但是得往前看,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说句掏心掏肺的话....”
等赵二郎的心肝脾肺肾肠全都掏了好几遍后,孙景熙已经迷迷糊糊地与赵二郎称兄道弟起来了。
“那你保证!喜宝孩子的小名要我来取!”孙景熙醉醺醺的道,,“我...我来当干爹!谁...谁都不许跟我抢!!”
“那是必——须的!”赵二郎用力说道,“您放心一百万个心,我一定跟我妹妹妹夫说,有靖安世子当他们未来孩子的干爹,那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定然谁都不敢欺负她!”
司马文和今日也在,见着赵家三兄弟这样的做派,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赵家人不懂事,便想着来劝诫一番,别以后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贵人,给他表弟找麻烦。
不曾想被李修拦住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表弟端了满满一杯酒去找孙景熙。
孙景熙此时已经醉了,见到李修陡然清醒了一瞬:“你...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还不够是么?”
琥珀光在琉璃盏里晃出涟漪,孙景熙的手背青筋暴起。
李修换了一身常服,淡淡的颜色像是阴天中的云彩,银线绣的花纹被灯笼映得忽明忽暗,这是与喜宝配套的衣裳,今晚喜宝送给他的,要他穿上。
";敬世子济粮之举。”他说完这句话,随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不等孙景熙反应过来,李修臭着一张脸,盯着孙景熙认真道:“孩子的小名得问他娘。”
然后放杯走人,扬长而去。
司马文和:......这个也喝醉了啊......
孙景熙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
..........手动分割线..........
喝醉了的李修分外粘人。
赵家人送宾客回家,喜宝就单独送李修回去,赵李两家离得近,但为了避免意外,喜宝还是坐了马车,到了门口才把李修搀下来。
李家的仆人对喜宝都很熟悉了,他们平日里也会被上面的管事敲打,见了喜宝就当见了自家主子一样对待便是了。
“不用麻烦了,我送小修哥哥进去就好,平日里谁伺候?去点灯。”喜宝拒绝了下人们的帮衬,自己搀扶着李修进房门。
“是。”一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孩子跑出来,一溜烟的进了屋子,剩下院子里其他的下人就候着,眼睛偷偷往喜宝身上看。
李修的重量多半都压在了喜宝身上,但是喜宝却丝毫没有吃力的样子,看的李家的下人一愣一愣的:他们扛袋大米还喘呢,喜宝小姐扶着一个醉了酒的青年竟然如此轻松,简直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喜宝心里也在想这事情,自己常年锻炼,故而力气大,小修哥哥总是在念书,也不再练武功,会不会跟三哥一样弱不禁风哦。
她想着想着,心里头就升了起邪恶计划。
“桀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