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回到莲花楼的时候,封师劭正在烤鱼,狐狸精和小猴子还是一边一个,都流着口水目不转睛的盯着火上烤的油汪汪的鱼,就是李莲花也分不了三小只的心思。
也就狐狸精意思意思的摇了摇尾巴。
封师劭转头只看了一眼,看见李莲花手里提着一壶酒,其他全没有,翻了个白眼,不搭理李莲花了。
自己去吃好吃的,让他们仨在这挨饿,没良心!
李莲花只当小孩子闹情绪,上去还给封师劭胡撸胡撸毛,问道:“怎么去海里了?是有什么事?”
封师劭鼓了鼓腮帮子,他生气了,不想搭理李莲花,但李莲花都问话了,他忍了忍,还是回答道:“我有个老朋友,死掉了。”
哦,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李莲花为那位不曾谋面的封师劭的朋友默哀了三秒钟。
他不认识 ,悲伤太久,就有些假了。
李莲花抬步要往桃花林走去,封师劭叫住李莲花,“等一下!”
说着,他从桌上摸了个盘子,再摸出小刀,在烤鱼上割了一角出来,把盘子递给李莲花,气呼呼的说道:“自己去吃好吃的,不给我们带就算了,你也不给夭夭带一点吗?”
李莲花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这是,被封师劭训诫了吗?
随即,李莲花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接过盘子,看看盘子,又看了看继续烤鱼的封师劭。
哦,懂了。
这不是小孩封师劭了。
这是大舅哥封师劭呀。
李莲花看着盘子里的鱼肉,纹路有些奇怪,他没见过,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肉?”
封师劭随口回答:“我朋友的肉。”
李莲花整个人都僵了。
李莲花:啊,你吃朋友的吗?我以前不知道啊。
封师劭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对,才解释道:“鲸鱼肉,深海里的大鱼,古书里说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就是这种鱼。”
其实,现实中鲲和鲸鱼是两回事,但封师劭(和我)都没觉得是两回事。
尤其是大鲸鱼比正常的蓝鲸还大数倍,封师劭又亲眼见到它鲸跃的时候,跃在空中的模样,说是化身为巨大的会飞翔的鸟,宽阔的背上一望无际,鱼鳍像是巨大的鸟翼一般展开,简直和神话故事里一模一样。
怎么就不是同一种生物呢?
而这时候,这世上的人也没几个见过鲸鱼,更遑论近距离接触,然后对接上神话故事里的鲲。
见过的,大多都是渔民,有几个渔民读过书呢?
封师劭这么说,李莲花便这么理解了。
理解了鲸,但不理解朋友。
李莲花迟疑的问道:“你,还吃过别的朋友吗?”
李莲花这么问,封师劭还真皱着眉认认真真的想了想。
哦,还真没有。
不是他善,不是他不爱吃朋友,以前他还是剑的时候,跟着街溜子们到处跑,街溜子们有时候还是很仗义的,它们吃肉的时候,也会分一点给封师劭,封师劭又吃不了,它们最后还是会吃掉那些肉。
很难说,那些肉里,有没有“朋友”。
生物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在陆地上,有许多种类的食腐生物。
在海底,也有许多分解生物的另类生物。
尤其是庞大的鲸,演示着自然界最显着的生物循环特性。
鲸类庞大,食用的食物巨多,但当它们死了,也奉献自己的身躯,创造出一个新的生物圈。
一鲸落,万物生。
爱它,就分一块它的肉。
这不只是海洋里才有的深沉的爱,在陆地上,也有许多。
封师劭还是第一次吃“朋友”,他决定吃出一种仪式感。
所以他认真的把那块鱼肉烤的香喷喷油滋滋的,再给夭夭还有狐狸精小猴子分过之后,封师劭深情的看着手中的肉,心底虔诚的怀念了一遍大鲸鱼,还回忆了一遍他跟大鲸鱼的多年感情,最后,眼含热泪的咬下一口。
嗯,真香!
太好吃了。
大鲸鱼,你怎么能这么好吃?
可惜,以后吃不到了。
不知道别的鲸鱼好不好吃。
要不给呼噜噜它们留个信,以后再有朋友死了,它们去分肉的时候,都给他留一块吧。
哎呀,还是算了,这肉可不兴留。
李莲花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提着酒壶进了桃花林,身后的小猴子怯生生的回头,一会挠挠手背,一会挠挠后脑勺。
猴有点想花了,平时猴每天都要给花摘桃子,花经常直接趴石头上就睡了,冷泉那么冷,没有猴给盖小被子,也不知道花冷不冷。
这个男人长得好看,但是说话不好听,也没什么眼力见,有好吃的只顾自己吃,都不会给花带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花摘桃子,给花盖小被子。
哦,没有桃子了。
桃花林大多都是被催开的,虽然重新焕发了生机,但也只是开了花,还没长出桃子。
那个人对花不好,但是花对猴也不好,猴也是有自尊的,花不跟猴道歉,猴不会原谅花。
但是猴还是很慌,花不好,花可能不会道歉,花可能是真的不想要猴了。
如果小猴子认识雪仙姬,雪仙姬就会告诉它,厌世是一种病,得治。
桃夭平等的厌恶所有人。
包括拿着食物和酒来找她的李莲花。
冷泉旁,桃夭习惯性的点上千盏桃壳灯,然后怔怔的看着灯光。
冷泉真的好冷,就连火光都被侵染的没有了原本的热度,千盏灯也没有一丝暖意。
李莲花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当年莲花楼里,灯下美人,那时她眼眸纯然,笑容恬淡。
如今桃花林中,月下花妖,此时她眼神寂寥,无波无澜。
花妖?
李莲花鼻头一酸。
哪里有什么花妖,他的夭夭,只想做一朵枝上的花,这样简单的心愿,却都是无端的臆想。
她只会是他的剑,她只能是他的剑。
从前对自己说的话,如今也如同回旋镖一般扎进了李莲花的心口。
她只能是他的剑,她永远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李莲花忍了忍,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鼻翼,顺带擦掉了眼角溢出来的泪。
骗人,要先骗自己。
李莲花强扯出笑容,缓了缓心绪,这才慢步走上去,温柔的询问桃夭:“在想什么?”
桃夭的情绪也没有什么变化,看了一眼李莲花,靠在巨石上的姿势也没有变化。
李莲花将一碟子鱼肉放在巨石上,轻笑着对桃夭说道:“这是师劭让我带来的,还被他教训了,说我去吃酒也不给你带点好吃的。”但又神秘的对桃夭晃晃手中的酒壶,打开瓶盖,醇香的桃花醉缓缓散发出来。
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让桃夭一时陷入的迷惘。
一瞬间,心头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李莲花将酒壶放在桃夭鼻下,让她更清晰的嗅闻,口中也怀恋的说道:“自从雪仙姬走后,这酒越来越少了,我也很久没喝到了。”
桃夭的脑子轰然,她尚未察觉到情绪之前,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地坠落。
仙仙,仙仙。
仙仙,走了。
李莲花知道雪仙姬对桃夭来说有多重要,当年雪仙姬离世,桃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接受。
可他没想到,时隔日久,桃夭再次听闻雪仙姬的名字,就难过的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李莲花放下酒壶,伸手把桃夭揽入怀中,才低声说道:“对不起。”
李莲花对雪仙姬十分愧疚,每次对桃夭说起雪仙姬,也很愧疚。
他总是一句对不起。
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雪仙姬已经不在了。
雪仙姬是带着笑容赴死的,千百世的轮回循环,雪仙姬并不畏惧死亡,这个世界对于雪仙姬来说,只是一场永远不能完结的游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是雪仙姬,把噩梦变成了美梦。
谁也无法否认,雪仙姬曾经改变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上到底有多少东西是雪仙姬留下来的,已经无从考究了。
最重要的是,她留下了一颗火种,一颗名为自由的火种。
人生而自由,任何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辜负青春,不要辜负自己。
雪仙姬也是梦境中唯一的清醒者。
她清醒的看透了每个人的本质,也不会因为任何东西遮蔽她的眼。
男主光环都被她活生生撕碎了,那些光环之下的懦弱和不坚定,从一开始就被她揭露出来,
李莲花不是什么男主,他只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是完美的,他也需要学习,也有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他也会有刻板印象,也会有些剔除不掉的刻印在灵魂里的东西。
李莲花是个好人,但他注定不是一个好的情人,爱人,丈夫。
年少时尚能因情爱冲昏头脑,年岁渐长之后,他总是思虑过多,情爱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可偏偏他的爱人,是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剑灵。
这很伤人,比一般的伤人还伤。
他用尽一生也还不起那深情。
雪仙姬的告诫还历历在目,不要动情,不要动情,不要动情。
若是永远都不会动情,李莲花就会是个完美的情人,是剑最好的伴侣。
他心思深,所以会为你考虑好一生。
他为人正直,三观正确,所以跟他在一起会安心。
但他唯独不会永远将你放在第一位。
因为他的世界里,情爱太小。
即使如今他似乎在沉溺于小情小爱里,桃夭也知道,他只是因为曾经失去,急迫的想要挽回罢了。
桃夭闭上眼,放任自己也沉溺在这小情小爱之中。
她离不开桃林,而李莲花才不会被困在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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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里没有床,李莲花陪着桃夭,靠在巨石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身,老胳膊老腿儿的浑身疼,正活动着胳膊肘,小猴子在树上攀援跳跃着过来,封师劭跟在小猴子身后,学着小猴子的样子,像个人猿一样荡来荡去,嘴里还发出呦呵呦呵的声音,逗得小猴子笑的不行。
李莲花抬头皱着眉,一脸不可直视,问道:“师劭,你干什么呢。”
小猴子跳到旁边一棵桃树上,封师劭跟着荡过来,学着小猴子的样子叉着腿蹲在树杈上,回答道:“外面有人找你。”
李莲花想起陈小姐和陈小姐说的女儿,点点头心里有数,转身对桃夭说道:“是个故人,来找我看诊的,你要不要见见?”
桃夭没什么兴趣,看了一眼小猴子和封师劭,看着小猴子期期艾艾的眼神,却也没停止,摇头,说道:“吵,都带走。”
李莲花也看了一眼小猴子和封师劭,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给桃夭简单挽了个发髻,把桃花簪给桃夭别上,才说道:“中午给你做个甜汤可好?”
心情不好,就要吃甜的。
桃夭转过身,蹲在冷泉旁,没有说话。
李莲花只当桃夭没意见,又看了一眼封师劭,封师劭瘪瘪嘴,一把把小猴子捞进怀里,跳下树,跟着李莲花出了桃花林。
陈小姐倒也不是一个人来,带了不少家丁婢女,还带了许多吃的用的,没敢进莲花楼,只在外面也搭上了棚子。
见李莲花从桃花林走出来,陈小姐站起身说道:“李先生,没扰了李先生的清梦吧?”
李莲花对陈小姐微微颔首,又看了看陈小姐身边的女孩,十三四岁的少女,明媚骄矜,和当年陈小姐十分相像。
李莲花坐在莲花楼前的桌边,让封师劭去给他拿药箱,随即示意陈小姐的女儿坐在旁边,从药箱里拿出腕枕和洁白的布巾,擦了擦手。
陈小姐的女儿名叫陈姝浓,程献彰虽然不是生父,但毕竟是名义上的父亲,当时他与陈小姐正是情浓之时,程献彰喜欢摆弄,即便是跟陈家的姓,名字也是他取的。
正是取自姝丽铅华净,眉横黛色浓。
陈姝浓幼时很是喜欢程献彰这个父亲,程献彰也一直对陈姝浓比后面的几个儿子更好,陈姝浓多少受了程献彰的影响。
此时陈姝浓有些迟疑,据说眼前这个男人是母亲的旧识,可看模样也不过是个二十多的青年人,陈姝浓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她不太愿意与陌生男子过于亲近。
李莲花也没又催促,仔仔细细的擦着手,见陈小姐的婢女送上了一壶茶水,便自顾自的倒水喝了起来。
封师劭之前也想待客来着,但陈小姐连带着家仆们看见封师劭泡的茶,都有些不忍直视。
是壶好茶。
无论是茶叶,还是茶水,又或是泡茶之人的手艺,都很好。
首富很会享受。
李莲花不是好享受的人,但他同样不是个爱吃苦的人,他受够了封师劭。
关键是封师劭他在这件事上,跟听不出好赖话一般,李莲花怎么跟他说不要他泡茶,他都不听,又菜又爱玩。
好半晌陈姝浓才在母亲的眼神催促下,将手放在腕枕上,李莲花慢条斯理的将布巾折叠好,垫在陈姝浓的手腕上,这才开始把脉。
陈小姐非常紧张,站在陈姝浓身后不停地攥着手中的手帕,但李莲花面沉如水,实在无法从李莲花脸上看出什么。
好半晌,李莲花才停止切脉,收起布巾,看向陈小姐,轻轻点了点头:“令千金确实用了些药影响了身子,只是时间不长,用量也不算多。我开几副方子,回去喝完,把体内的药性散掉也就好了。”说着,就提起封师劭端过来的笔墨开始书写,一边写一边继续说:“只是身边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要清理干净,否则再接触下去,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陈小姐听完一脸后怕,陈姝浓却皱眉似乎很难过,忍了忍,小姑娘还是带着细微的哭音和颤音问母亲:“娘亲,真的是爹爹要害死浓儿吗?”
陈小姐现在一想起程献彰就是一脸嫌恶,没好气的说道:“浓儿,程献彰就是个白眼狼,如今咱们住在程府,这事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是知情的。你听娘的话,什么都没有自己个的身子重要,从今日起,你就住到咱们家的园子里,不回程家了。”
李莲花忍不住勾起唇角,也没说什么,写完了药方,便交给了陈小姐身边等着的侍女。
莲花楼就这么大,药柜的数量又是有限的,李莲花虽然医术越来越好,但反而行医的时候越来越少,毕竟他最初学医只是为了养活他和桃夭,如今他也不缺银钱。
以前还要想方设法收集各种药材,如今除了他养着一些少见稀缺他又需要的药材,其他的也就是吩咐一声的事,但李莲花又确实有些佛系,所以缺少许多药材,甚至是常见的,对莲花楼来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陈小姐劝慰了陈姝浓之后,这才有些闲心跟李莲花叙旧,好奇的问道:“李先生,怎么未见尊夫人?”
陈小姐当年也只见过桃夭一次,当时怒气冲冲的,只冲着李莲花去了,也仔细看过,后来李莲花神医之名鹊起,神医侠侣的名声也为人所知,陈小姐不在江湖,只在后宅,也只听了几耳朵。
李莲花收拾药箱,随口说道:“夫人喜静,不爱见客。”
陈小姐点点头,她也只是随口问问,说实话,她和李莲花且算是故人,但也着实没什么交集,李莲花能记得她已经超出她预料了,毕竟她其实也只是李莲花看过诊收过五两银子的病人之一。
也就是李莲花记性好。
若是换了以往,陈小姐还未必会多看这么个胆敢拒绝她的江湖游医。
但脸面哪比的过亲生女儿,李莲花能救她女儿,别说陪几个笑脸,说几句忆往昔的软话,就算是让她为当年的事道歉也可以呀。
好歹李莲花没提这要求。
封师劭拄着剑,在旁边装柱子,一脸魂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等李莲花收完了药箱,他下意识的就去接过来打算收进莲花楼。
家里的大人做正事,懂事的小孩都会帮点忙。李莲花行医,他就假装小药童,李莲花看完诊,就可以下班啦。
封师劭接过药箱,却看见对面的小姑娘还坐在凳子上,她母亲也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样子,皱眉不满,下意识说道:“怎么还不走?”
他还没吃早饭呢。
李莲花向来在生活上不靠谱,以往只有他俩带着狐狸精,早饭李莲花都是等起床再做的,哪里想得起他自己不起床,封师劭和狐狸精吃点啥。
封师劭不会做饭,也没想着做饭,但他总能想到办法填饱他和狐狸精的肚子。
现在还有小猴子,封师劭一带二,也没什么意见。
昨天他们仨说好了,还要吃鱼。
封师劭要下海去捉鱼去。
陈家母女一愣,这么水灵灵的就赶客了?
李莲花也不说话,端起人家泡的茶,十分理直气壮的喝了。
陈小姐脸都僵了。
真不愧是李神医。
他真端茶送客了。
陈小姐便拉起还在情绪中的女儿,跟李莲花告辞,带着一大串下人离开了。
封师劭也没当回事,好像不是他开口赶人的,放完药箱,见没了外人,狐狸精和小猴子才跟着封师劭跑出了莲花楼。
封师劭呦呵呦呵的叫着在前面边跑边脱衣服,狐狸精和小猴子也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怪叫,仨一起冲向了海里,只是狐狸精和小猴子都站在海边等着,眼巴巴的看封师劭入了水。
李莲花从一开始的满脸嫌弃没眼看,到最后唇角勾出一个笑。
这才是最好的最完美的生活。
兄长尚在,师娘也好好的,桃夭也依然在他身边,封师劭和狐狸精甚至外带一只小猴子都开开心心的。
像梦一样,如果这是梦。
可李莲花不相信梦,这些年他做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梦,从来没有善终的。
梦里,也不知道他是失去了男主光环还是怎么的,他再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一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向着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方向发展。
李莲花并不知道男主光环,他只是不敢再相信梦。
现实中,他想要保护这份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