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去,塔尔就已经扛着失去锐边的锄头走向麦田。
基本上,他在木犁村的清晨都是这样开始。
此刻教堂的钟声尚未敲响,养蜂人老约翰一如往常的在蜂箱间忙碌着。
抹去花白胡子上沾着的蜂蜜,他远远地朝塔尔挥了挥手。
“早啊,小子!今天的蜂蜜我放教堂门廊了,记得提醒神父。”
“好的,约翰大叔。”塔尔点点头,眉心那道淡金色的疤痕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如今除了这道疤痕,他已经和村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
“塔尔!”牧羊女玛丽安抱着一捆刚剪下的羊毛,一脸歉意的走了过来,“托马斯又在教堂墙上乱画呢,你得管管他。”
“又来?他可是答应过我的!”塔尔无奈的叹了口气,双肩不由得耷拉下去,“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
“实在抱歉!这次有劳你了!我的羊还在村口…”玛丽安将怀里的羊毛塞进塔尔手里,扭头就跑开了。
玛丽安的弟弟托马斯才八岁,却总喜欢在教堂的石墙上刻些歪歪扭扭的图案,有时是牛羊,有时是想象中的怪物。
直到玛丽安走远,抓着羊毛的塔尔才愣愣的应了一声,而后继续往田里走。
走了也就没一会儿,还在想着如何教训托马斯的塔尔刚有了好点子,就被一个孩子吵没了。
原来是铁匠威廉那正在田埂上追母鸡的小儿子,他一见到塔尔,立刻举起粗糙的木雕跑了过来:\"塔尔哥哥!快看快看,这是我刻的你!\"
塔尔笑着接过木雕,发现上面的自己竟然还带着兽耳。
见此,塔尔当即便料到这个小家伙的父母在伊诺克闯入神弃之地的那天,见到了自己兽人化状态。
那天,虽说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见到了他的兽人模样,可大家却没当回事。
他无奈地揉了揉男孩的头发,将木雕递了过去:“下次雕我的时候记得,我现在和你一样是普通人。”
当塔尔与昨天一样只耕了三分地之后,村里的钟声响了起来。
“当当当…”
握着锄头,塔尔随着其他村民在几个孩童叽叽喳喳的作陪下,一同向村中心那座由石块堆砌、被木篱笆环绕的小教堂走去。
钟声停歇之时,塔尔已经站在教堂侧廊,手里握着一条擦拭过守护神雕像的亚麻布。
他转头望去,奥诺斯神父缓步走向圣坛,蓝白的神袍没有一丝褶皱,那守护神教的徽章在晨光中泛着厚重的光彩。
“愿守护神的光辉继续照耀木犁村。”站立笔直的奥诺斯转身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
村民们已然陆续入座,纷纷回应着祝福。
寡妇玛格丽特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攥着一块旧手帕——她的丈夫去年在回声绿野失踪,至今没有消息。
铁匠威廉的妻子安娜带着小杰克坐在前排,男孩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直到母亲瞪了他一眼才老实下来。
而从不肯像村民一样参加祈祷的塔尔最后扫了眼教堂,转身就要关闭侧廊的门。
可突然,他的心田轻轻震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双手在撩拨着。
接着,其右侧的墙缝里便传来细微的嗡鸣,只有他能听见的低语在其耳中响起:“塔尔,莱德说…你的母亲已经…”
“咣当”一声,侧廊的木门被重关上。
没人知道,这扇在关闭瞬间就破碎的木门被奥诺斯以更快的速度修复了。
——
午后,阳光晒得麦田有些发烫,心不在焉的塔尔机械地捆扎着麦穗,汗水浸透了从未被打湿过的粗布衣衫。
兴许是察觉到了朋友的不快,脸皮向来就薄的铁匠威廉扛不住妻子的“威胁”与催促,带着一把新打的镰刀走了过去:“塔尔,试试趁手不?”
塔尔嗯了一声接过镰刀,锋利的刀刃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还在想你母亲的事?”威廉拍了拍他的肩,作为最后一批在回声绿野转化为人的存在,拥有过“钥匙”的他还是知道不少隐秘的。
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
只见威廉象征性的嘻哈了两句后,继续道:“奥诺斯神父说过,等绝灵之墙扩张完毕,星辰便能…”
“威廉!”早就听不下去了的裁缝店老板娘克莱尔翻了个白眼,而后一脚踢翻了自己的陶罐。
而一旁陪着母亲的杰克早就对自己那不会安慰人的父亲感到头大,很是配合的往村里跑了。
接着,克莱尔嘟囔了一声“这孩子还真聪明”,掐腰冲着威廉就喊了起来:“威廉!你家杰克又把我的陶罐打坏了!你家婆娘也不管!你说怎么办吧?”
“啊?”铁匠回身无奈地摇头,随即跟着克莱尔离开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塔尔释怀的提起嘴角。
“谢谢…”
村子里的教堂门口,今日难得没有劳作的奥诺斯吃着蜂蜜,笑的很是开心。
开心到让其身后的那两位步入中年的神仆产生了同一想法。
“完了!奥诺斯神父终于还是老到脑子不行了——”
——
太阳东升西落,神弃之地的黄昏与外界并无二致。
村道上,塔尔迎着一缕缕飘香的炊烟走到奥诺斯身旁。
“…这是要去哪儿?”
“开门迎客。”
“哦!”塔尔点点头,眉心那金色的疤痕悄然裂开,浮现出一颗模糊的残缺神格之影。
接着,塔尔就这么跟着奥诺斯,直到走出村落,他才继续开口。
“我的母亲…很伟大了!力多尔说她在弥留之际还念着我和父亲的名字。”
“很多人的父母…都伟大!说重点!”奥诺斯又是间隔不大的一步迈出,二人周围的景色匆忙变幻。
但塔尔并未去欣赏此等奇景,而是沉默一息后忐忑的问道:“可否让我母亲的记忆…”
“不行!”奥诺斯根本未等塔尔说完就回绝了他,“你的复活以及顾开那些异类的存在本就是对我主的亵渎,我都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你们也别惹我生气!而且…新生的生命必须以空白之身迎接崭新的未来,否则界源会崩。”
“可是这世界的规矩有变化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塔尔面露不甘,语气越来越重,“谁能保证身为守护者的你们可以一直存在?谁又能确保新生者的自由和平等不会再次被践踏呢?”
这近乎逼问的发言并未让奥诺斯感到愤怒,他只是稍稍放缓脚步,看向塔尔:“没有人可以保证!但那些承载我等真名的孩子正在将红色精神撒遍这个世界!那是连我主都认可的选择!”
“那些家伙已经死了一半了,还能掀起什么浪花?”
“呵呵!我隐约看到了神弃之地…不…第六界星火燎原的未来!”奥诺斯轻笑着一手搭在塔尔的肩膀,“未来,我们的世界没有神明、没有阶级压迫、没有种族斗争、没有国与国的分割,有的只有平等和自由。”
“……切!我会看着的!”塔尔表面不再反驳,但心里的小九九还在不停盘算着。
片刻后,二人已经来到回声绿野的尽头,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缝隙正在缓缓裂开。
当最外层的绝灵符文散去,塔尔看到了墙外的景象。
首先入目的便是一条遮天蔽日的多首怪蛇,以及……
“bloody hell!”奥诺斯罕见地骂了一句,随即将声量拔高一倍:“力多尔,关门!立刻!”
一旁的塔尔见此,愣了一瞬,忍不住笑了笑:“尊敬的神父哎,你刚才好像骂人了。”
“哼!”奥诺斯整了整衣领,严肃道:“守护神的教诲中不仅没有禁止辱骂厄神这一条,甚至还对此大为鼓励和提倡。”
“厄神?顾开旁边那个打招呼的家伙吗?”塔尔嘟囔着随奥诺斯回村儿了。
——
回村的路上,面包师彼得递来新鲜的黑麦面包:“神父,您看起来需要补充体力,尝尝我的新产品吧!”
奥诺斯接过面包咬了一口,严肃的表情终于松动:“彼得,愿守护神继续保佑你的烤炉,我很喜欢这块面包。”
夜幕降临,村民们围坐在篝火旁,牧羊女玛丽安唱着古老的民谣,托马斯靠在她膝上,已经睡着了。
待男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塔尔已经坐在了姐姐身旁后。
只见他猛的爬起来,拉着塔尔就往教堂的那边走去。
来到那满是涂鸦的墙壁前,托马斯一边介绍自己的画作,一边旁敲侧击的询问塔尔对自己的姐姐有什么想法。
直到塔尔的脸颊和耳朵在火把的照耀下变红,托马斯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来:“呼~终于不用再被姐姐威胁着给她制造解触你的机会了!”
“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塔尔哥哥,”眼神躲闪的托马斯小声问道,“你真像威廉哥哥说的,是从外面来的吗?”
塔尔望向远处月光下的绝灵墙,轻声回道:“是啊,不过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
“庄严肃穆”的守护神教教堂外,那还没一人高的篱笆墙上“爬”满了“偷听”的村民。
其中有几位妇女同志正威胁玛丽安说个不停,不外乎“家长”式的催婚。
当然,还有一些男同志对塔尔的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