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谷的容貌没有任何的改变,一身白衣更是他习惯的穿着。然而当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出现时,在魏渊的眼里竟像个陌生人。
相貌依旧,可气质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魏渊的记忆中,杨谷是持才傲物的翩翩少年郎。可此番相见,他发现面前的杨谷举手投足间都是蔑视一切的轻狂以及大权在握的霸道。气场之强竟令魏渊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杨谷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魏渊,他翻身跳下战马,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来到近前一把抱住了魏渊。
“我的好兄弟!没想到他们口中说的那个闯法场的人竟是你啊!你能来襄阳真好,来来来,咱们兄弟好好叙叙旧。”
杨谷边说着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魏渊一番,然后朗声笑道: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魏渊原本还盘算着如何开口向杨谷要人,没想到杨谷竟然如此热情,一时间弄得魏渊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兄、兄台、我这次来襄阳其实是为了李定国他们...”
还没等魏渊说完,杨谷神色轻松的答道:
“哎~,这都是小事,你若是想要,他们这些人你一并带走就是了。不过今天你小子可得陪我喝上他三大碗,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杨谷竟然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魏渊的请求,这大大出乎了魏渊的意料。愣神之余,杨谷已经拉着他上了马。
此时监斩官有些忧虑的上千说道:
“大人,这满城百姓可都看着呢,这些个流贼就这么放了?”
听罢监斩官的话,杨谷原本喜悦的脸突然变得阴沉了下来。
“你是何官职,归哪里节制?”
监斩官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回大人的话,下官唐泰兴,乃是襄阳屯田巡道,归镍司衙门节制。”
杨谷抬了抬马鞭对手下吩咐道:
“来人,摘去他的乌纱帽。通知镍司衙门一声,就说本将军罢了他的官,以后他不必再去镍司衙门报到了。”
“是!”
杨谷手下的亲兵,不由分说从上前来就要摘唐泰兴的官帽。
“这、这,经略使大人,下官犯了何罪,您要罢了我的官啊?”
杨谷并没有例会这个名叫唐泰兴的监斩官,而是对手下亲兵下令说:
“传告襄阳城内所有文武官员,今后凡是我吩咐的事胆敢有反问的,当即罢免,不在录用。”
“经略使大人!下官乃是朝廷钦命的从五品,你有什么权力罢我的官!”
杨谷闻言冷笑了两声道:
“呵呵,好啊!一个小小的巡道竟然也敢和经略使顶起嘴来了。那本将军就告诉你,皇帝的圣旨上写的明白,本将身为经略使行督师之权,湖广军政事宜本将可先斩后奏。来啊!军法官何在?”
杨谷言罢,军队中一名武将跪倒在地答道:
“末将在!”
“我问你,顶撞上司按军规如何处置?”
“回将军,按照大明军规,胆敢顶撞上司者杖责四十!”
“那你还不行刑?”
“末将领命!”
杨谷的话声音不大,但却句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一个牢笼,笼中关着的是一只长有獠牙利齿且战无不胜的猛兽。可对于世间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终其一生都没能打开自己心中牢笼的大门,此刻的杨谷,他心中牢笼的大门已然被一把名叫权力的钥匙所打开,笼中所关着的猛兽冲出牢笼,疯狂撕咬吞噬着任何一个敢于拦在面前的敌人,从而成为这个弱肉强食世界里的主宰。
监斩官没有任何分辩的机会,被几名彪形壮汉按到在地,当着围观百姓的面被拔掉裤子,硬生生的挨了四十军杖。
杨谷转过脸来面对魏渊的时候,神色缓和了不少,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手下人不识体统,让兄弟见笑了。”
魏渊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知道杨谷变了。
襄阳城中杨嗣昌过去的督师行辕,如今成了杨谷的经略使衙门。府园四周官兵林立,戒备森严。
安顿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的差事魏渊交给了宇文腾启,他自己则与杨谷一道进入书房内许久。这间书房布置极为简洁,视线所及能看到的都是各类兵书战策。
魏渊随手拿起一本书桌上摆放的《纪效新书》翻看了起来。
“兄台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学。”
杨谷答道:
“都说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如今我担负着数省的安危,为了谋国,必须要先学会谋身,又怎敢不多多学习呢。”
说着杨谷伸手拿过魏渊手里的那本书,接着说:
“这是戚继光在东南沿海抗倭期间总结的练兵与治军经验。当初在南阳时,贤弟你就对戚继光甚是推崇。这些日子我一有时间便细细品读这本《纪效新书》,受益匪浅感触良多啊!”
这次来襄阳,魏渊切身感受到了杨谷手下兵卒军纪之严明。
“我看兄台明令军法,手下将士的精神面貌远非寻常卫所军队可比。”
“之前我在卢督师账下从军三年,曾深感督师带兵有方。可读了这本《纪效新书》之后,我却不这么想了。”
卢象升一直都是杨谷崇拜和学习的榜样,听到杨谷说对卢象升带兵之法有了微词,这着实令魏渊大感意外。
“兄台的意思是?”
“卢督师作战勇武,能够身先士卒,体恤下属,照顾士卒,可都是他的优点,因此天雄军才会在他的带领下激发出超凡的战力。可这也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天雄军凝聚在一起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督师的个人魅力与威望。当有一天督师的威望或是魅力难以维系的时候,天雄军便再也无法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了。巨鹿之战,杨嗣昌、高起潜等人利用阴谋手段瓦解天雄军,督师却束手无策,正是由于这种无奈让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们起了二心,这才有了王朴等人的临阵脱逃。”
魏渊知道卢象升的死一直是杨谷心中的死结。听了杨谷的话他并没有说什么,魏渊知道杨谷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都说慈不养兵,卢督师却以善待人,我一度也曾将之视为学习的榜样楷模。直到读懂了这本《纪效新书》,我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哪里错了?”
杨谷原本俊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股近似狂热的笑意。
“治军唯有一要诀就是‘严’!戚继光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完全是建立在严格甚至是严酷的军法之上。主将战死,所有偏将斩首;偏将战死,麾下所有千总斩首,千总战死,麾下所有百总斩首;百总战死,麾下所有旗总斩首;旗总战死,麾下队长斩首,队长战死,而麾下士兵若是没有斩获的,十名士兵全部斩首。正是有了如此不近人情的军令,戚继光才能将手下士卒的血肉之躯变成能够撼天动地的钢铁雄狮!因此以后在我杨谷的军中,没有对错,只有军令!”
尽管杨谷的想法略显偏激,但魏渊在心里还是比较认可的。
“兄台所说我基本认同,严明的军纪,职业化的训练,先进的武器装备,有此三样者,必将能够创造出超一流的强军。”
“哈哈哈,我与贤弟你想到一起去了。如今我身为经略使,掌握着湖广地区的军政大权,先进的武器装备自不必说。读懂了这本《纪效新书》,以‘严’治军相信也不在话下,如今唯有职业化训练一事是我担忧所在,这件还得兄弟你帮我啊!”
在南阳时杨谷曾经亲眼见识过魏渊练兵的能力,站军姿、负重长跑、野外拉练等一系列闻所未闻的训练科目看的他眼花缭乱。刚开始杨谷并不太看着这些新颖的训练方式,可当他真正见识到实战对练时这些菜鸟新兵所迸发出的能量时,杨谷第一次打心里佩服起魏渊来。
由于在南阳之时很多训练科目都是魏渊亲自负责,杨谷主要负责骑兵训练,因此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的向魏渊请教一番。如今他大权在握,魏渊又来了襄阳,如此机会他又怎会错过。
这下魏渊明白了,杨谷之所以会如此轻松的放过李定国等人,其实不过是为了卖他个好罢了。杨谷真正想要的,是魏渊手中掌握的那一套能够练出职业化军人的训练方法。
经略使衙门后院的花园内,安顿好李定国之人后的宇文腾启饶有兴致的踏雪寻梅,看起了襄阳难得的雪景来。
衙门内森严的守卫引起了这位南阳小诸葛的注意,他一面神色轻松的在园内闲逛,一面悄悄打量着那些穿着异于寻常官军的侍卫。这些侍卫在标准的明军鸳鸯战袍外侧披着一件雪白的战袍,战袍的右胸口位置还绣着一支镶金色的白莲花。
正当宇文腾启在脑海中思索着似曾相识的白莲花时,突然身后传来了男子阴沉的话语。
“宇文公子,你可找我的好苦啊。”
这个声音对于宇文腾启来说太过熟悉了,他猛地回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之人,声音颤抖的说道: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