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宁贵妃,就连方筱染也同样一惊。
倒是惠妃神色如常,一副与她无关的模样。
见此情况,宁贵妃转身便准备离开,她本不想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毕竟拖着病体前来,实在有失仪态。
若要是放在以前,便是太后她也不会给这个颜面。
但最近朝局动荡,加上她身体不适,不可再像之前那般任性妄为,所以这才强忍着病痛赶来万春亭。
结果却没想到在这等着她呢,皇后都未曾现身,难道是惠妃安排的?
宁贵妃眼中起了杀机,正好太后发现了她,朝她招手,宁贵妃立即走上前去,向太后行礼,“臣妾参见太后,祝太后祝太后福泽深厚,寿比南山。” 她声音清脆,面上带着温婉笑意,可心底那抹杀意却如阴云般挥之不去。
太后微微点头,让她落座。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殿中央的女子身上,对宁贵妃的到来并没有多在意。
只见舞女踩着莲步徐徐而至,开始围绕着那女子翩翩起舞。
起初本是乐曲,仙音袅袅,但随着舞步越发张狂,其内容也更加令人震惊,隐隐中似乎藏着几分杀机,与无处诉说的哀怨。
二胡声毫不设防的融入其中,竟迅速调动起所有人的情绪,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相较于其他人,方筱染神色淡淡,她大概已经猜到惠妃,或是皇后此行的目的了。
在一舞跳至一半时,殿内烛火微暗,乐声渐低,忽听得一阵清脆的铜锣响,两名内监抬着一架檀木雕花的影戏屏风稳步而入,屏风后透出暖黄的光晕,映得丝绢幕布如薄雾轻拢。
太后微微倾身,眼底映着流转的光影。
鼓点三响,幕上忽现一对交颈鸳鸯,羽翼缠绵,映着茜色灯火,竟显出几分妖异。
笛声呜咽而起,那鸳鸯渐渐化作人影,女子云鬓高挽,步摇轻颤,分明是宫装打扮,男子则着锦袍玉带,腰悬鱼袋,俨然朝臣模样。
幕后人捏着嗓子唱道:“月照西厢……”
唱词未落,那对影子已贴面而舞,女子罗带轻解,男子俯首去衔,皮影竹签操纵得极灵巧,连衣带滑落的颤势都做得纤毫毕现。
席间命妇们纷纷以袖掩面,却从绡纱缝隙里看得真切。
太后手中的蜜盏突然\"咔\"地一声裂了道细纹,宁贵妃正看见幕上男子腰间晃动的玉佩,与她赠予太师的那对,竟是一模一样的纹样。
二人间的耳鬓厮磨,更是她与太师曾经书信过的内容,一下子全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宁贵妃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太后更是忍无可忍,当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让皮影戏戛然而止,现场也都陷入一片死寂中。
惠妃立即上前,跪倒在太后面前,出言解释道:“太后恕罪,是臣妾加了这皮影戏,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做出这种内容,是臣妾失职,请太后责罚。”
她看似在请罪,实则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这话既是对太后说的,更是对一旁的宁贵妃。
惠妃要动手,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她希望宁贵妃明白,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另有其人。
“哀家倒不知,”太后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如今宫里的皮影戏,都演起《红潇湘馆》了?”她故意咬重了前朝这出艳曲的名字,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刮过盏沿裂痕。
惠妃面色苍白,银牙紧咬双唇,想解释,可这时太后又厉声道:“这戏班子该换换了。”
她声音不重,却威严十足,让演绎皮影戏的人面色发白,惊恐的跪下求饶,太后却不想听他们之言,当即挥手,“带下去!”
当禁卫军冲进来时,方才从莲花中现身的女子一个箭步上前,直挺挺的跪倒在太后面前,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太后明鉴!奴婢冤枉当年因知道宁贵妃那不可告人的秘密险些惨死,今日奴婢冒死谏言,只是想求太后替奴婢伸冤。”
听到这话,惠妃厉声呵斥,“胡闹,区区宫人,也敢闹到太后面前……”
太后缓缓抬手,止住了惠妃的呵斥。
她目光如古井无波,却暗藏锋芒:“够了,今日是哀家生辰宴,与生辰宴无关之事,哀家不想理会。”
到底关乎皇家颜面,太后绝不可能让他们将宁贵妃的事抖露出去。
即便太后平日里对宁贵妃多有不满,但在这个时候,她也必须要帮宁贵妃将此事压下去。
正因如此,宁贵妃便是心中担忧,表面上却依旧平静。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露怯,她在宫中多年,早已遇事波澜不惊。
“太后娘娘,宁贵妃私通外臣,玷污皇室血脉,此乃大罪,奴婢斗胆,请太后明鉴。”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叠密函,双手高举过头顶,“这是多年来太师与宁贵妃的往来书信,字迹可验,印鉴可查!”
看着叠书信,方筱染不觉眯眼,早前她便将宁贵妃和太师私通的证据以他人之手交到皇后手中,倒是没想到皇后会用在这个地步。
甚至连被惠妃雪藏的雪雁都被寻来,作为指证人,可见皇后这是铁了心要拉宁贵妃下水。
毕竟二皇子之事已然断了皇后所有退路,她的儿子做不成储君,那宁贵妃的儿子也别想。
“雪雁,当年本宫待你不薄,而你却与侍卫私通,甚至还偷盗承乾宫财物带出宫去售卖,本宫念你跟随多年的份上,并未对你处以极刑,而是放你离宫,没想到今日你却受他人唆使,如此诬陷本宫,实在令本宫心寒。”
宁贵妃面露痛苦之色,一手捂住胸口,看起来一副被雪雁伤到的样子,甚至还悲痛的摇着头,眼中满是悔恨。
别看宁贵妃在宫中嚣张跋扈惯了,实则也惯会博取同情,否则这么多难,她单凭跋扈二字如何能稳坐贵妃之位,又如何圣宠不衰?
“对奴婢不薄?您当年就因为奴婢知道了您的秘密,就将奴婢处死,若非。”说到这,雪雁话语一顿,竟未再继续说下去。
见状,宁贵妃眯眼,冷道:“若非什么?以本宫的性子,若想要你死,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本宫确实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可唯独对你,本宫问心无愧。”
雪雁到底还是太嫩了点,竟然被宁贵妃的话语牵制,一时间无法言说。
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供出惠妃,可眼下又无人替她说话,使她孤立无援,加之宁贵妃不断提起多年主仆之情,让雪雁有那么片刻动容。
别看只是片刻,却让宁贵妃抓住时机,一脸悲痛的说:“究竟是何人让你这般诬陷本宫?若你今日指出那幕后之人,本宫可以放你离开,绝对不追究。”
宁贵妃话音未落,眼角已泛起盈盈泪光,手中帕子轻轻擦拭,却在不经意间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当年为救雪雁留下的。
她缓步上前,在距离雪雁三步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显亲近又不失威仪。
“你可还记得……”宁贵妃声音突然哽咽,“那年你身染重病,是本宫亲自守在榻前七日……”她突然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几处淡淡的痘疤,“连御医都说你没救了……”
雪雁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时宁贵妃还没入宫,只是商家的小姐,他们二人虽是主仆关系,却情同姐妹。
可后来,自从商苓兰入宫后,一切都变了。
当年的情分,又岂能说变就变了的。
雪雁眸中泛起泪花,攥着密函的手也在不停的颤抖。
这些年来,她一直被恨意笼罩,若不是因为心中有恨,她撑不到现在,或许早就死了。
可当她再次见到宁贵妃,看到她眼角的暗纹,看到她苍白的面容,一丝心疼与不忍在心头浮现,让她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她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否正确。
她本该是最为护主的奴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见雪雁已经开始动容,方筱染眸色微动,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淡饮了一口。
看来这位宁贵妃,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