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光忙将茶盏递到她嘴边,宸太妃略喝了两口,缓了缓才开口:“说这么多,你还不是背叛了他……可怜我的泓儿一心为你……”
刚说到名字,她的眼泪又滚滚落下。
温热的泪滴在苏和光手背上,她手止不住一颤,几乎握不稳茶盏。
“是,我是背叛了他。娘娘觉得两个人一起死好呢,还是像如今这样,他虽被圈禁,但终有一日能得自由的好?”苏和光放下茶盏,神情肃然。
“你……你是说……”宸太妃死死盯着她,通红的眼里满是急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把攥住苏和光的手,攥得她生疼。
“臣妾会尽力一试。”
苏和光答得慎重,像许下一个承诺。
宸太妃久久凝望着她的眼睛。
半晌过去,似乎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才松开手,视线移到床幔上,像看着遥不可及的过去。
“本宫一生顺遂,十岁进宫做了二公主伴读,与先帝青梅竹马。论品貌才华,满京里首屈一指的就是我。”话到此处,她语气轻快起来:“后来进了宫便是椒房独宠,我的儿子也成了太子……再没有一件不足了……”
最后一句像是睡梦中的呓语,几不可闻。
苏和光也望向床幔,微微出神。
先帝少时多受生母明安皇后掣肘,登基后心有余悸,便不曾立后,宸太妃算得上是后宫第一人。
可惜,一直笑着的人,并没有笑到最后……
待她回神,宸太妃已不知何时滑进被子里,面朝内侧躺下了。
苏和光站起身,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说话,只得行礼退出去。
直到出门,再没见宸太妃转过来。
回去的路上,苏和光始终低头不语,锦书和绿萼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
“修仪姐姐留步!”
苏和光微惊,骤然清醒,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人朝她招手。
她略一思忖,举步走过去,近了才看见亭子外还有个人颤巍巍跪着。
唤她的是裴美人,跪着的是新进宫的李宝林。也不知那李宝林怎么得罪她了,这大中午在石子路上罚跪。
这是怎么,要在自己面前耍威风?
裴美人见她真走过来,忙起身行礼,一转头却发现苏和光人已坐到了石凳上。
“修仪姐姐……”裴美人坐回原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脸“我没安好心”的浅白愚蠢,看得人眼睛生疼。
只是她还想瞧瞧,裴美人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就暂且忍了。
“裴美人。”苏和光倾身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
裴美人脸一红,撇开头去。
啧,真是又菜又爱玩。
“说话!”苏和光突然提高声音。
裴美人浑身一个激灵,差点站起来,支吾道:“李宝林冲撞臣妾,臣妾看见修仪姐姐过来,想请您主持公道而已……”
话虽如此,却不敢抬头直视苏和光。
苏和光冷笑一声:“裴美人,你也不小了,学聪明一点吧。主持公道和训诫宫嫔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你的,明白吗?”
说罢也不看她反应,径直起身,快走出凉亭时忽又回头:“嫔妃用私刑,往小了说是善妒,往大了说是越俎代庖。
还有,请叫本宫修仪娘娘。”
语毕扬长而去。
裴美人自小被人捧惯了,何曾受过当面奚落?当即面色铁青,瞪着苏和光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终于还是气到破功,抓过石桌上的茶盏便扔了出去:“贱人!”
好巧不巧,茶盏在跪着的李宝林脚边炸开,一块飞溅的碎瓷片,打在她太阳穴上,立时鲜血直流。
“宝林!”李宝林的贴身宫女惊呼一声。
旁边站着的宫人瞬间乱作一团。
……
“后来呢?”
苏和光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回了瑶华宫。
“听说太医到的时候,李宝林已经晕倒多时,太阳穴流了很多血,又久跪伤了膝盖,至今未醒。”碧霄道。
“哦,裴美人呢?”苏和光有一搭没一搭摇着团扇又问。
碧霄眼中划过一丝轻蔑,“娘娘您知道的,那是个蠢人。皇后派人去问询时,裴美人已经躲去太后宫里了。”
苏和光被这一通操作震得目瞪口呆,半晌后与雁字对视一眼,大笑出声。
看看,这不就是一手好牌打个稀烂?
刚进宫那会儿,都怕太后娘家侄女会是个与她一般的心思深沉之辈,众人提防了许久,谁知竟是这样?
“唔……她们两个,有什么恩怨?”苏和光好奇。
“恩怨谈不上,就是前儿个皇上在御花园散步偶遇了裴美人……没走两步,又遇见了李宝林。”锦书为她解惑。
“这……”苏和光无语。
这还真是“巧”呢。
“但这也不算什么吧?”
锦书忍笑道:“然后——皇上就抛下二人,转身回了紫宸宫。”
这下轮到苏和光忍俊不禁。
皇上真是太促狭了。
几人又闲聊片刻,苏和光才摆手示意众人散去。
她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后宫的事自有皇后处置,再不济也还有太后,且轮不到她呢。
次日一早消息传来,裴美人只禁足一月,罚半年份例——这是给太后面子。
“可怜李宝林。”锦书叹气。
雁字摇摇头。
其实,李宝林受了委屈不假,倒也不全然是坏事。皇上念她受伤,亲自去看过两回,颇为怜惜的样子,只怕养好以后就要受宠。
晚上苏和光早早睡下。
朦胧间忽然被大力晃醒。
她揉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寝宫的轻纱床幔。
雁字收回摇晃她肩膀的手,慌忙道:“娘娘,湘水阁走水了!”
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苏和光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扣住雁字的手:“你说什么?!”
“娘娘先更衣,路上奴婢细说。”
换好衣裳,苏和光疾步朝湘水阁奔去。
西宫方向人声鼎沸,火映红了半边天,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最早是侍卫巡逻发现的,等满宫里都知道的时候,火势已经……”雁字没再说下去。
今夜刮的西风,这个年代的宫室又都是木制建筑,只怕救不得了。
“太妃呢,太妃如何?”苏和光声音嘶哑,仿佛浸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