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帝将人禁了足,但还是派人日日来云府取药,今日来的人是吕梁。
云暮扫了一眼,道:“看来皇上的身子比从前好了不少。”
吕梁道:“云将军妙手回春。”
云暮嗤笑了一声,“什么妙手回春,不过是皇上了结了几桩心事,不再郁结于心,身子也慢慢好起来罢了。”其中一桩便是她。
这话轻易接不得,吕梁没敢应答。
云暮也没指望他能说些什么,她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药材和药罐,小火煨着。
足足熬了一个半时辰,药复煎了两次才算完。
云暮的手才抬起,吕梁便已经将手放在了药罐的把手上,棕黄的药汤从壶嘴流向药盅,盖住了他故意压低的声音。
药汤尽,话头也随之断了。
云暮不语,敲了敲药罐的盖子,食小幅度地摆动,吕梁不解。
云暮这才开口:“皇上的身体好了不少,可以多进补,让太医根据皇上的脉案斟酌用些人参之类的大补之物。”
吕梁恍然大悟,应了声事,提起食盒和云暮告辞,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药食双补,两管齐下,梁文帝的身体果真变好,面色也越发红润,就寝前都不用宫女暖床了。
梁文帝大喜,餐后的药膳总要饮上两海碗,从云府来的药更是一滴不剩。
三日后,梁文帝果真上了朝,百官恭贺。
御史彭元丰持笏而出,“皇上,臣今日收到一个包袱,臣看了一眼,认为此物还是交由皇上才是。”
梁文帝心情颇好,闻言笑看彭元丰,“爱卿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日怎么扭捏起来了,呈上来让朕瞧瞧。”
彭元丰和陈御史虽同在御史台,嘴巴一样狠毒,但他所言不过是直击弊病,与陈御史的咄咄逼人不同,是云暮和沈聿明选出来的“出头鸟”。
梁文帝脸上的笑意在看到纸上的内容后荡然无存,他面上飞快地划过一丝慌乱,“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沈聿明内心冷笑,方才还一口一个爱卿,眼下怀疑是彭元丰所为,竟是演都不演了。
彭元丰拱手道:“今日臣的马车停在西市之时,包袱便从天而降,落在了臣的身边。”
彭元丰家中上有爹娘要奉养,下有三五稚子,十几张口等着吃饭,每月的月俸不过勉强够用,一家人挤在京城外的小屋里。
日子清贫,但彭元丰还是允了孩子每半个月吃一回桂香斋的糕点的请求,桂香斋的糕点谈不上多好吃,但胜在便宜大份。
摊主是一对年逾六十的夫妇,糕点不多,且卖得早,秉承着先到先得的原则,谁都不许逾矩。
今日正是彭元丰为家中妻儿买糕点的日子,朝中与他交好的官员皆知此事。
他如实说道:“臣当时正在为家中妻儿买糕点,糕点尚在马车上,皇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看。”
当年人人皆以为镇北侯通敌叛国,但梁文帝却是知晓实情。彭元丰那时年岁不大,但保不齐也听说过此事,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真的信了上面所说的事情。
还未等他开口,侍卫拿着一个包袱在殿门外求见:“皇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梁文帝心中惊惧交加,今日已经没有了上朝的念头,他派吕梁去将人打发了。
吕梁才迈出两步,外头的侍卫便道:“皇上,此物事关镇北侯。”
此言一出,金銮殿的群臣都往门外看去,最靠近门口的官员见那包袱竟与彭元丰拿的一模一样,心中有了猜测。
“皇上,属下……”
“皇上,臣……”
沈聿明眼看着一个个相同的包袱被大张旗鼓地送到金銮殿,心中浮起异样的满足,但同时有些遗憾,若是此刻云暮也在就好了。
他看向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心里想着等会儿回去定要好好和云暮描述梁文帝的脸色有多精彩。
包袱多得连梁文帝面前的桌子都放不下,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就算他不语,在场之人都知道这些东西与何人有关。
沈聿明也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想的是派人在那些官员的马车上都放上一个包袱。谁知有人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大声吼出了那句“与镇北侯有关”。
没见到人,但他也能知道是何人所为。
梁文帝目光阴沉地看着殿中之人,当年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被人知晓,所有人都不知其中有他的手笔,但包袱里的每一个字都在逼他回忆当年之事。
踩着“好友”一家的尸骨上位,午夜梦回之时,梁文帝也曾“见过”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变成满身血污的恶鬼,朝他伸出那双脏手想要索他的命。
他身侧的吕梁抖了抖拂尘,一股不易察觉的粉末落到梁文帝身上,钻进他的鼻腔。
眼看着满朝文武百官变成手持长枪利剑的恶鬼,恶狠狠地盯着他。
梁文帝失控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纸张纷纷扬扬落下,有官员抬手接过,双目发圆。
所有人都被那些证据吸引了去,唯有沈聿明冷眼看着梁文帝。
一桩冤案即便过了再久,亦不是当年之人想掩埋就能掩埋的。昔年他借着镇北侯府上下百余人的命得了势,四十年后他要因此事身败名裂。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百官抢着证据,在梁文帝眼里成了想要上前杀他的恶鬼,他拔出挂在身后的尚方宝剑,边奔向台下边挥着手中的剑。
“你们死了这么多年,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朕?朕是真龙天子,杀你们这些恶鬼就和当年一样简单。”
沈聿明惊呼一声,“父皇!”
他作势要去拦梁文帝,实际上却是把梁文帝往崔浩的方向引。
“皇上!”
“丞相!”
……
云府。
云暮看了一眼滴漏,从树下挖了一坛酒,取了三个瓷杯摆在两个牌位前。
“爹,娘,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宫中此时想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何秋林固然是杀害她爹娘的凶手,如果没有梁文帝的包庇,她当年如何能将事情瞒下,还一瞒就是十年。
“爹,娘,你们会后悔当年救了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