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域修士肺裂,却感到浑身一松,他的精神力重获自由。
因为此时萧真微对他已无杀意。
虽然肺裂,但他毕竟已入八品,急调真气过去挤压伤处,一时虽然身体不敢丝毫动弹,但只要萧真微接下来不杀他,他不至于伤重致死。
萧真微并不想杀他。
他只是要让这些人知道怕,然后这些人回去天竺之后,应该会保持着这样的恐惧很多年。
四名八品,转瞬皆败,皆重伤而不死。
萧真微此时收剑,念头已经通达。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舒泰。
怪不得自己师弟当年修行进境远比自己要来得快。
江湖之中方得痛快。
快意恩仇,心中舒畅,剑气岂能不顺畅。
“你们走吧。”
他对着这四名重伤而不死的西域修士摆了摆手,道:“今后不准再踏足唐境一步。”
瞎眼、断腿、肺残,腹穿。
哪怕一刻都不想停留,但这四个人想走起来还真的没那么容易。
飞尸上人这时候又机灵了,他跪在地上叫出声来,“我可以带他们走。”
萧真微还未回应,顾留白却已经笑了笑,道:“你不能走,他们自己想办法。”
毕竟是八品修行者,要走终究想得到办法。
瞎眼的背起了断腿的,断腿的一手提着一个,四个人叠罗汉一般飞快的消失在萧真微和顾留白的视线之中。
萧真微目力远超常人,他看着这四人叠罗汉一般行走,倒是觉得好生有趣。
他倒是不知,这四人以此种方式艰难行走,逃出法门寺回到天竺之后,想到长眠于法门寺的那些西域修行者,他们常觉幸运,又觉得能够和这样世间第一的大剑师交手,又能存活下来,乃是一种荣耀,所以将此次中土之行记载下来,流传后世。他们门下弟子传送四人故事时,又为表达对四人的敬意与传经之德,所以每逢祭祀便都叠罗汉来缅怀四人。久而久之,天竺一带但有盛会,人们便喜欢叠罗汉。
铁流真已经看淡生死。
西域修士如此溃败,已经不只是损伤根基,而是连争雄之心都彻底被击碎。
他和西域诸国、高丽这联手一事,也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他现在有些奇怪,尉迟典的大军明明已经推进到法门寺外,此时为何还未全军冲杀进来?
他十分了解唐军的架构,哪怕尉迟典和几名部将都已经被杀,但下阶将领自然就会接替统军之责。
除非此时有上阶将领传递军令过来,让他们停止行动。
……
祁连苍兰站在法门寺的大门外。
她的身后,站着沈若若和上官昭仪。
看着黑暗之中如潮水涌来的大军,她感到了窒息。
哪怕拥有着盛英妻子的身份,但她此时想着,任何人面对这样数量的大军,恐怕都会不自觉的战栗,毕竟哪怕是重甲骑军的一匹披甲战马,看上去都像是幽冥之中跑出的巨兽。
她有些难以理解身后的沈若若和上官昭仪是如何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的。
不过此时更令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大军从四面推进的速度,似乎太过缓慢。
她心中和铁流真有着同样疑问。
但看着正对着寺门重骑军已经压至一箭之地,她还是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厉声喝道,“我乃盛英之妻祁连苍兰!统军将领前来说话!”
重骑推进的速度骤然变缓,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黑暗之中各线推进的军队,也渐渐停了下来,但军队之中,却是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动静。
重骑军之中有数骑缓缓出阵,其中一人异常沉重的对着祁连苍兰微躬身行礼,道:“退出三里,又受号令重返法门寺,一退一进途中,所有校尉之上的将领均被刺杀。”
“什么?”
祁连苍兰有些怀疑人生。
她先前还在想着用什么样的说辞来说服统军的将领,但此时这些军队里,却连一个真正说得上话的将领都没了?
一退一进,来去不过六里。
上万兵马,除去尉迟典的那些部将和亲卫之外,校尉之上的将领不会少于三十名。
然而这些将领于这一退一进之间,就已经被人精准的盯上,然后尽数刺杀?
她失神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直到沈若若在身后提醒她说话,她才颤声说道,“法门寺中剧变,尉迟将军及他座下将领已经全部阵亡。地宫之中释放邪魔,此时邪气充盈法门寺,若沾染邪气,也会化成邪魔,你们现在且听我号令,退军十里,传讯给盛英,让他和我来法门寺相见。”
这几名骑军默默凝视了法门寺内里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归入阵中。
之前法门寺的异相他们都看到了,之后那些惊天动地的剑光和神通交手,他们在远处也看到了。
祁连苍兰并非军中将领,她这时候堵住去路让他们退军,其中诸多蹊跷,但那些诡异而强大的刺客,那些神通互击的恐怖气机,已经令他们觉得这并非是人间军队的厮杀。
此时但凡法门寺之中有一名将领出来说不要听祁连苍兰的,让他们继续进军,他们也会不惜性命的冲入法门寺厮杀,然而现在的确是一个说得上话的将领都没有。
这几名骑军心头沉重,策马才走了十余步,祁连苍兰突然鼓足了勇气,冲着他们的背影叫道,“传信给盛英的时候,你们一定帮我添上一句,告诉他,这些年我错了,我对不住他,但我想改。”
这些骑军尽数愕然。
但先前那名说话的军士还是转身道,“知道了。”
不管修为高低,不管是将领还是普通的老军,他们都是爷们。
娘们和爷们认错,他们都高兴。
……
美玉公子还是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墨玉般的天空里镶嵌着银色的星辰,闪闪发光。
他的伤势也不致命,但他此时眼神却依旧涣散。
他的骄傲已经被彻底碾碎,然而此时还有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
到这个时候,那些西域修行者都叠罗汉走得不见影了,金刚巴鲁都已经开始搜飞尸上人的身了,但顾留白却还没有来管他。
都不管管我?
都不问我什么?
他觉得这太侮辱人了。
然而此时顾留白真的没空管他。
顾留白走到铁流真的身前。
铁流真有些感慨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萧真微,轻声道,“沧浪剑宗唯有一名这样的大剑师,他是郭北溪的师兄,至于你,我想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顾留白微躬身行礼,认真道,“多谢国师的厚礼,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你。”
铁流真道,“小国夹于强国之间,若不争命,便会消亡。”
顾留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道:“并非只有和大唐为敌这一条道路。”
铁流真也并非迂腐之人,道:“若给机会,我自然把握。”
顾留白认真道,“若能安然渡过此劫,愿与国师好好探讨。”
铁流真一愣。
他并非精神神通法门的修行者,所以对于一些精神力量的波动没有敏锐的感知,但顾留白的这句话,却让他直觉泥莲尊者此事并未终结。
金刚巴鲁这时候搜飞尸上人的身搜得起劲。
飞尸上人也是无语了。
都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都是西域修行者,他娘的我刚刚在地宫里扯光了丝衣逃出来的,随手抢了些东西而已,我身上还能藏得下什么东西?
但就在此时,金刚巴鲁也感知到了诡异而强大的精神力波动。
他愕然的抬头看向地宫上方。
地宫那个窟窿口,此时有若有若无的光华涌动着,就像是晶莹的水流从窟窿口溢出。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在被一种庞大的力量牵引。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位施主,请来与我辩法。”
顾留白知道这应该是泥莲尊者的精神还未磨灭,但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他马上在脑海之中回应,“辩什么辩,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个活人和你这死鬼辩经,要么我脑子进水了?”
他回应的刹那,额头之中微微发烫,脑海之中随即响起惊喜的声音,“你与我佛有缘。”
顾留白瞬间皱眉,这种对话方式,让他想到了玄庆法师。
他回应道,“我哪怕和佛有缘,和你又有屁的关系?”
泥莲尊者回应道,“施主莫要粗鄙,你若是不愿意,我强行邀你辩法也是可以的。”
顾留白想了想,道:“你先说想和我辩什么法?”
泥莲尊者的笑声响起。
顾留白一愣,忍不住说了个“草”字。
他发现自己已然中招。
刹那间周围七彩佛光笼罩,他已置身于一个全新的法殿之中,法殿白玉雕琢而成,四壁都是经文。
法殿正中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年轻的光头僧人,对着他笑吟吟的行了一礼,道:“施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留白不做声。
他四处看了看,动了动手脚。
这光头僧人又笑了起来,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纵有万般法力,又岂能斩了自身念头?”
说完这句,他似乎也熟悉了顾留白的脾气,也不等顾留白说话,直接就问道,“若是杀一个人就能救千万人,这人杀是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