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静夜思
江隽摩挲着手中的翡翠杯,只觉时间变得漫长又煎熬。
他看着茶杯的的纹理,质地,雕花,甚至连杯中有几根茶叶,都数得一清二楚。
大概半个时辰,赵君临才批完了折子。他将奏折往桌上一扔,抬眼看向他道:“江卿,等会陪朕去趟寝殿。朕最近”
话还没说完,江隽就被茶呛到,吐了一地茶水。
赵君临看他慌乱成这样,突然若有所悟,原来他是怕自己办了他。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江卿啊,江卿!”
“你,你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隽大窘,涨得脸通红,更显得那张脸艳如海棠,动人的紧。
赵君临向前几步,用手掐了下他的脸,调笑道:“江爱卿,涂得什么粉,这么白啊。”
“怎么,看到朕,脸还红了,跟朝霞一般红艳艳的,真是稀罕人啊。”
江隽一时气结,差点想要去撞墙。
赵君临看他捂住胸口,气到话都说不出的样子,真是别有风情。忍不住就想 逗弄他:“朕素来喜欢美人,可江卿是公的啊。怎么办?”说着就要上手。
“你。你 .....”江隽恼羞成怒,一扭头,就准备往墙上撞。
赵君临铁塔般拦挡在他前面:“来,往朕身上撞。”
江隽哪受过这样的羞辱,血一下都冲到了头上,猛地一拳打过去,却如同砸在了铁甲上,疼得他手直抖。他恨恨地瞪着赵君临,红着眼睛,就像一只逼急了快咬人的兔子。
赵君临知道自己玩笑太过了,忙收敛神色道:“朕之所以晚上召你来宫中,是因为朕近日事务繁杂,睡眠很差。朕曾听闻,五音可以疗愈。江卿的琴技天下少有,朕只是想让你来为朕弹奏一番。”
“怎么,江卿以为,朕是什么个意思。”
赵君临笑得很是张狂,肩膀都一抽一抽的,似乎连头发丝都在笑。
江隽尴尬了,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危机完全解除,江隽心里顿时轻松很多。再和赵君临说起话,也不再绷着了。
从御书房出来,外面月色如洗,看着月下的风物景致,赵君临突然来了兴致:“江爱卿第一次来朕的宫中做客,朕带你到处走走吧。”
“是。”江隽应着,跟在了他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从治国方略,律令法规,到经济民生。谈得越多,江隽心绪越复杂,对赵君临也越发佩服起来。抛却敌对的立场来说,眼前的人,以民为本,锐意革新,从谏如流,不正是自己想要誓死追随的理想君主类型。
刚入仕时,他也曾一腔热血,想着如先贤一般:“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新安帝看完他的折子,往旁边一扔,说了句:“到底是年轻人啊。”
他着实坐了很长时间的冷板凳,后来他开始拍须溜马,见风使舵,又重新得了圣眷,渐渐地他有了些声望。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尊称他一声:";江大人。”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名望。
人 非草木顽石,活一辈子,总要有点理想.....
穿过一簇簇梅花,转过假山怪石,两人依然是一问一答,但气氛融洽了很多。
作为一个智识超群的人,向来曲高和寡,江隽从没有遇到过内心投契的人。很多时候,他会觉得孤独。就像是站在山巅,藐视众生,又觉得周身莫名的寒冷。他站的太高了,看得太远了,以至于人们不仅不能理解他,还要排挤他。
直到今日遇到了赵君临。他俩就像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越说越有兴致,江隽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该有的立场。
此时江隽多少了解了一点赵君临的脾性。他真的跟自己想象中太不一样了。简直让他惊诧,又为之赞叹。
那日在大殿上,他严肃,沉稳,高高在上,如坐云端,尽显天子威仪 尊贵。而私底下,居然是这般随和率性,没有架子。倒是让他万万没想到。
许是聊得太投机,也许是他吃准了赵君临,不是喊打喊杀的人。
看着眼前疏梅圆月,江隽忍不住开口:“陛下似乎和臣想象中不一样。”
“嗯” 赵君临背着手,做出洗耳恭听状:“怎么说。”
江隽转过脸,直视着他道:“一般的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而陛下,似乎很容易亲近。”
赵君临轻笑道:“一个人如果道行浅,很怕被人看穿,那么装高深,装严肃总没错。但当一个人有足够自信和有掌控力,可以百无禁忌,也可以尽大可能的做自己。”
“朕在外面时,总要装一装,在自家后院,还端着,就太累了。而且朕难得与人这样投契,在知音面前,朕就没必要摆架子吧。”
江隽心中一热,皇上竟会引自己为知己。
寝殿内,温暖如春。青色的鲛绡纱次第垂落,檀木为梁,珍珠为幕,玉石铺地,黄花梨的多宝格上堆满了各种珍奇异宝。
床前置着一张琴桌,琴桌之上,放着一把雅致的古琴。琴尾上挂着一大串紫玉雕琢的铃兰花流苏。小小的花朵,如同倒扣的小酒盅,煞是精巧好看。
江隽端一坐下,就开始调起音来。
赵君临更完衣后,躺在榻上,支颐看向江隽。只见他白衣胜雪,如同不食人间烟谪仙。坐在琴案前,实在是赏心悦目。
江隽见他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不自在的感觉又起来了:“陛下不妨闭上眼睛,放松身体。”
赵君临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最近这些时日,天天有人背后搞事情,他忙着灭火,还要应付年底的一大摊子事,脑子动得太多,以至于晚上都睡不好觉。、
每晚一躺在床上,脑子里就像跑马一样,根本控都控制不了。喝了太医一大堆的安神汤,居然没什么鸟用。之所以,大晚上把江隽找来,纯粹是没辙了,死马当活马医。
他精神倍好,突然关心起别人的私事来:“江卿,你那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啊。与朕的嫔妃比何如啊?”
江隽淡然地拨动琴弦道:“静心。”
温柔的月光,洒在湖面上。碧波万顷,荷叶莲莲。一只只芙蕖次第伸出水面,慢慢绽放。鼻端飘来了清新的荷花香。沁人心脾.....
江南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赵君临被暖风,细雨包裹着,如同坠 入了一个香甜的梦。他打了个呵欠,靠在了绣满龙纹的软枕上。
江隽拢起手,站起身来,候在门外的冯程公公忙迎上去,满脸堆笑道:“江大人,真是神技也。”
冯公公走在前面边引路,边热情地招呼着:“今晚就委屈大人在客舍对付一晚了。”
宫里极少留外男住宿,更别说宿在养心殿了。
坐在金丝楠木的榻上,看着寝房内的富贵气象,江隽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说出来就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他居然会和赵君临聊的很投机。他对自己的这个对手,有钦佩,有欣赏,有羡慕,有敬仰,唯独没有该有的怨恨。
屋内的地龙烧得很暖,让他身体无端的燥热,他打开窗来,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头顶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美的让人好生伤感。
他就在宫中,现在的地理位置,离妹妹可能一盏茶路程夫都不用,可就是这短短的路程,却如同隔了千山万壑.....
还有夷光,也不知道有消息了没有。江隽心中有事,一整夜都没睡好。
这厢是辗转反侧,那边却一夜好眠,赵君临醒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五凤楼的鼓声。
五凤楼鼓声一起,文武大臣就开始依次进宫了。
赵君临伸开手臂,等着宫人们帮他穿上龙袍,戴好冠冕,整理好仪容,才坐上天子轿辇。
他冲着近身侍候的内监嘱咐道:“江大人用完早膳后,直接送他出宫好了;等到晚上,你亲自将他接进宫来....”
内监领了命,连忙吩咐了下去。
难得睡了个好觉,赵君临心情都好了很多,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扫颓气。恨不得马上到朝堂上,试试自己新学来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