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田兹那边在臆想着什么。
王翦这头也在犹豫。
进入十万大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搞清楚目前南越是什么情况。
根据一些情报,此时的南越似乎已经被整合了。
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还需要好好调查一番,才能大举进军。
否则,没有任何情报下,太危险了。
王翦站在巨大的行军地图前,手指轻轻叩击着那片用绿色标记的广袤山脉。
墨家弟子费了一夜功夫赶制出来的避瘴散确实解决了大军进入山林最棘手的毒虫瘴气问题,但新的担忧又浮上了心头。斥候送回来的最新消息,让他原本稍显轻松的心情又绷紧了。
“将军,”副将蒙武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到的简报,脸色有些凝重,“根据几个深入外围的斥候冒险传回的消息,这南越之地,似乎不像咱们预想的那样,还是一盘散沙了。”
王翦抬头看向他。
蒙武继续道:“他们看到,有成建制的队伍在一些重要山口巡逻,穿着的服饰虽然驳杂,不像一个整体,但行动却颇有章法,而且...而且看到了不少被强迫劳作的南越土着,正在修建营寨和一些...大型建筑的雏形。”
“大型建筑?”王翦重复了一遍,眉毛皱得更深。
能在这种蛮荒之地组织大规模劳役,修建大型建筑,这可不是寻常部落首领能做到的事。
这背后,定然有人在整合力量。
“可探清是何人在背后主导?”王翦问,声音低沉。
蒙武摇摇头:“斥候不敢过于深入,怕打草惊蛇。只远远观察到一些指挥的人,衣着打扮...像是中原人士。”
中原人士?王翦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会是谁?六国余孽?还是...其他什么势力?
这南越之地,荒僻难行,在中原根本不入流,怎么会有人选择在这里整合力量?图谋什么?
他重新看向地图,手指沿着山脉的走向移动。
如果南越已经被整合,那就意味着他们将要面对的,不再是零散的部落,而是一个有组织、有指挥的敌人。
而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点,背后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直接率领大军杀进去?不行。
对地形不熟,敌情不明,虽然有避瘴散,但山林作战本就困难重重,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很容易陷入被动。
王翦深知兵法,这种情况下,冒进乃是大忌。
“看来,这仗没那么容易打。”王翦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蒙武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想起了陛下在咸阳的嘱托,要稳妥,要尽量减少伤亡。
更想到了远在咸阳等待消息的家人。
“必须先搞清楚里面的情况。”他下了决心,“敌人的兵力部署,首领是谁,那些大型建筑是做什么用的,还有...他们如何整合的南越土着。”
蒙武点头:“将军英明。”
“只是...这探查山中,凶险万分。”
“斥候小队最多能探个外围,深入腹地,恐怕需要更精锐、更灵活的人手。”
王翦沉思片刻,抬头看向蒙武:“传令下去,召集军中精锐,愿入山打探敌情的勇士。”
“告诉他们任务的危险性,此行九死一生,但若能成功带回有用的情报,军功厚赏,若不幸战死沙场,朝廷和本将也绝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抚恤金翻倍,子嗣可入大秦皇家学院。”
这番话,带着老将的坦诚和决心。
他没有丝毫隐瞒任务的危险,却也给足了承诺。
这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对军心的鼓舞。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军营里,原本因即将进山而略显紧绷的气氛,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招募命令,变得更加复杂。
有人面露犹豫,有人则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在点将台上,王翦亲自对着聚集起来的士兵们讲话。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是平静地,将南越可能已被整合的情报告知众人,将探查任务的必要性和危险性娓娓道来。
“此去山中,不同于正面战场。”
“你们要面对的,是未知的敌人,未知的陷阱,甚至是...连敌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危险。”王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点将台下每一个士兵的耳中,“本将不会强求任何人。”
“愿往者,向前一步。”
话音落下,点将台下一片寂静。
只有夜风吹过旗帜猎猎作响的声音。
这份沉默,不是怯懦,而是对死亡的敬畏,也是对自我选择的审视。
一息,两息,三息...
终于,有人动了。
一个身材不高但眼神坚毅的什长,第一个迈步向前,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地跨出了那一步。
他们神情肃穆,眼中带着决绝。
有的是为了军功,为了改变家人的命运;有的则是出于对将军的信任,对大秦的忠诚。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年轻气盛,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气。
最终,一百余名士兵站在了王翦面前。
他们是这五万大军中,最勇敢、最果决的一批。
王翦看着他们,脸上没有笑容,但眼中却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
有赞赏,有担忧,还有一种将士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却带着一种力量,“你们都是大秦最优秀的儿郎!”
接着,他让副将蒙武负责安排后续事宜。
为这一百余名勇士准备了足够的干粮、水囊、武器,以及最重要的——足量的避瘴散。
“记住,活着回来。”王翦亲自走到队伍前,对着为首的几个小队长说,声音低沉有力,“情报固然重要,但你们的性命更重要。量力而行,不可逞强。”
“诺!”探子们齐声应诺,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夜色更浓了,月光被密林遮挡,只留下模糊的光影。
一百余名探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朝着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十万大山深处潜去。
他们的每一步,都踏在了未知的命运之上。
王翦站在营地边缘,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身影。
他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石雕。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