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回来,小寒成为了一名小学美术老师。
她一直自诩自己从容,什么大场面都能淡然应对。
但当她踏进教室,四十多个孩子眼睛齐刷刷的望向她时,她感觉心飞速跳动起来,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
她都没敢多看孩子们一眼,同手同脚走了两步,直接扑到了黑板上,拿起粉,用尽力气控制颤抖的手,写下了美术两个大字。
此后多年,成为优秀教师的她,仍然为此刻的丢脸扼腕。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把昨晚上在家预先做好的演练,努力复刻出来。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美术老师,我叫章小寒,你们可以叫我章老师。
那么接下来,我给大家讲一下,什么是美术?美术就是把美记录下来的技术,那什么是美呢,谁能来说说?”
小寒提问,这是于千岩教给她的经验,要积极和同学们互动,搞活课堂氛围,缓解紧张情绪。
“孩子们也紧张。”于千岩笑。
“章老师,我小妹儿美。”一个男生举手,虎头虎脑的。
“好,许泉福同学说的好,谁还有觉得什么是美的?”
“老师,咱们村山上的桃树美。”
“老师,花美。”
有一个人开了头,后面的孩子胆子就大了,纷纷举手回答问题。
小寒都给予了鼓励,有不认识的,还和名册对照了一下。
课堂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小寒也放松下来,不那么紧绷了。
“同学们说的都挺好。”小寒抬手让大家安静,“有的同学说,他小妹儿美。”
小寒边说边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扎着两个小韭菜辫儿的小女孩儿。
“哇。”下面的孩子发出了赞叹声。
“还有的同学说桃树美。”小寒又画了一棵开了几朵桃花的桃树。
“还有同学说花美,对不对?”
“对。”同学们齐声回答。
小寒又在黑板上画了一朵盛开的芍药。
她用粉色和红色粉笔给芍药涂上了颜色。
教室里听取哇声一片。
教室外,校长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这是芍药,是美丽的花,今天呢,咱们就来学习画花。同学们,把美术本翻开,咱们先来画花瓣。”
晚上下班后,于千岩带着多多和毛毛在校门口接她。
“你怎么来了?”小寒惊喜,接住向她飞扑过来的毛毛抱在怀里。
“我请了会儿假,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得来见证。”于千岩笑。
小寒眉开眼笑:“我觉得,我今天表现的挺不错。”
“你真棒。”于千岩认真夸赞,“我就知道你能做好。”
小寒笑得开心。
“妈妈。”小果和牛牛从学校里跑出来。
“于叔叔。”
“今天是妈妈第一天当老师,我们给她庆祝庆祝好不好?”于千岩问孩子们。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
于是他们一起去山下的饭店。
“秋荷呢?”小寒问。
“老姑上卫生所了。”多多说:“妈妈,老姑要是结婚,是不是就不和我一起住了啊?”
“都说到结婚了?”小寒吃了一惊,她咋不知道。
“应该没有。多了解了解,没必要着急。”于千岩说,“她一会儿去后院吃晚饭。”
小寒点头,把毛毛递给于千岩抱,她牵着多多的手,小果和牛牛围在她们身边跑跳。
军绿色的书包有节奏的拍打着他们的屁股。
“毛毛,今天上育红班哭了没有。”小寒问毛毛。
毛毛把脸藏在于千岩脖颈间。
“妈妈,小妹儿哭了,哭的老惨了。好几个老师哄她,才把她抱进去。”多多告状。
“姐姐坏,告状精。”毛毛抬起小脸反击她。
“毛毛,妈妈现在上班,没时间照看你了,你好好上学,好不好。我们毛毛是最勇敢的孩子是不是?”
“不是。妈妈,我不要去上要红班。”毛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寒赶紧抱过来哄,确实年纪太小了,肯定不适应。
“那是育红班,不是要红班。”多多嫌弃,“都交了学费了,不去能行么!”
“妈妈,你给我报了名,退了钱,我不去要红班。”毛毛小声和小寒商量。
小寒哄着,一路到了饭店。
人还不少,一家人捡了靠水那边窗前坐下,小寒点了菜。
毛毛坐在小寒腿上,不停撒娇。
一顿饭都是小寒喂的。
惯孩子的名声更加坐实了,只不过这次她拥有了姓名,不再是老罗家大儿媳妇,而是章老师。
——
孙丛拖着一条瘸腿,推着一辆装着垃圾的小推车在干校里走着,忽然,他看见于千岩的父亲于文雄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捏着一个信封。
他心中一动,最近干校里人心浮动,有几个人已经平反回城了,看着他面带喜气,难不成他也要平反了?
孙丛心中愤恨,因为于千岩横插一脚,让他错失成为邱家女婿的机会,还瘸了一条腿,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在干校打扫卫生的工作,管着他爹。现在告诉他,他爹要平反了。
心中酸涩之浪,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息。
他放下推车,拿出喝水的罐头瓶往收发处去了。
正好看见于文雄从收发处出来。
孙丛对他微微点头,展露了笑意。
于文雄一愣,回自己屋里去了。
孙丛进了收发处,里面的看守正在检查信件。
孙丛借着倒水的功夫,看了几行,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思念,以及对未来隐讳的期待。
不觉间,他牙都要咬碎了。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于千岩抱着邱静敏,一会儿于千岩回到上海,他父亲恢复官职,他成了万人瞩目的沪上公子,这些画面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凌晨时分,赤红着眼睛的孙丛爬起来,申请了休班,坐上火车去了锦市。
他悄悄回到阔别了三年的平山村,差点被惊掉下巴。
这是平山村!
都快比镇上繁荣了,村西头建起了一排一排的大平房,比以前多了好几排。就连村里让他恨到牙痒痒的小路都用水泥抹平了。
如果不是村东还是以前的土坯房,他都不敢相信这是平山村。
寒冬腊月里,村里的外来人口络绎不绝,他外貌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倒也没人认出他来。
他潜伏了几天,终于在三合村找到了一个小赌场,观察了几天,挑中了许三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