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湖水泛着碎金般的光,粼粼波纹漫过青灰色石砌的湖岸。
八角凉亭檐角悬着的铜铃被风拂动,发出清泠泠的声响。
高箐箐垂眸盯着乌木棋盘,素白指尖捏着枚温润的云子,迟迟未落。
对面的郑启贤将青瓷茶盏搁在石桌上,发出轻响。
他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的羊脂玉坠随着动作轻晃,面上带着温和笑意:“箐箐,怎么了这是?上月教你的星位定式,可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着探身指点棋盘,袖口掠过的风带起一缕香气。
高箐箐咬着下唇,将白子轻轻落在天元左侧。
郑启贤旋即落下黑子,动作行云流水。
她望着棋盘上渐渐围起的阵势,忽然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棋盘边缘:“分明是郑大哥让着我。每次对弈,你跟我哥一样,总要处处留三分余地。”少女语气里带着嗔怪,却又含着几分娇憨。
郑启贤往后靠在雕花石栏上,眼底笑意更深:“总要偶尔让箐箐赢几局吧,否则整日看着你垂头丧气,倒显得我这做兄长的不通情理。”
他说话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凉亭外那株垂丝海棠,暗中对着花丛中隐约晃动的衣角打了个手势。
刹那间,破空声骤起。
郑启贤瞳孔猛地收缩,几乎在“咻”声响起的同时,袖中黑子如流星般飞出。
棋子与暗箭相撞迸发火星,铁矢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紧接着第二支箭挟着劲风袭来,他长臂一揽将高箐箐护在身后,玄铁箭簇擦着他的右臂掠过,锦袍瞬间绽开道血口。
“郑大哥!”高箐箐脸色煞白,望着那道渗出鲜血的伤口,声音都在发颤。
她下意识抓住郑启贤的手腕。
郑启贤顺着高箐箐的视线低头,见血珠正顺着锦袍滴落在棋盘上,将几颗白子染成暗红。
“不碍事。”他反手拍了拍少女的手背,目光却透过垂落的紫藤花帘,与远处树影中那人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
对方微微颔首,悄然离开。
郑启贤转回头时,面上已换上担忧的神色:“箐箐妹妹没事就好。”
他刻意将受伤的手臂垂落,任鲜血顺着指尖滴在湖水里,惊起几尾锦鲤四散游开。
高箐箐跪坐在软垫上,纤手微微颤抖,正用浸过草药的白绢为郑启贤包扎手臂。
伤口虽不深,却渗出暗红血珠,顺着肌理纹路蜿蜒而下,刺痛着她的双眼。
记忆中那支破空而来的暗箭、郑启贤将她护在怀中的力道,还有温热的血溅在她衣襟上的触感,都在脑海中反复闪回。
“还疼吗?”她轻声询问,睫毛垂落遮住眼底的心疼。
指尖触碰绷带的动作格外轻柔。若不是郑启贤反应迅速,此刻躺在这软垫上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高箐箐心中泛起涟漪,某种温热的情愫悄然漫过心头。
郑启贤半倚在亭柱上,目光凝视着少女低垂的眉眼,适时地蹙起眉头:“箐箐,方才的刺客,恐怕是冲着你来的。”他刻意放缓语气,带着几分担忧与关切。
高箐箐手上动作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嗯……探清府管家这个位置,本就树敌无数。平日里处理案件、调查官员,难免得罪人,有人买凶暗杀也不奇怪。”
她声音平静,却掩不住话语里的无奈。
在探清府,她早已习惯了明枪暗箭,只是没想到这次竟连累了郑启贤。
郑启贤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转瞬又化作凝重神色。
这场精心设计的“刺杀”,终于达到了预期效果。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高箐箐的反应,继续试探:“箐箐,如果有一天,刑部和探清府必有一战,你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让高箐箐手中的绷带停在半空。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困惑与不解:“不会的。你我二人都是为朝廷效力,虽然刑部和探清府常有摩擦,但还不至于刀剑相向。况且……我哥向来明事理,怎会轻易挑起争端?”
她想到自己兄长孟皓清,心中涌起一股安心。
郑启贤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忧虑:“当然,孟大人德才兼备,我自然信得过。只是探清府其他人未必如此。这些年,探清府上下对刑部成见颇深,我怕……若是有朝一日立场对立,他们未必会手下留情。”
他说着,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神情愈发沉重。
高箐箐重新低下头,继续包扎伤口,声音却坚定起来:“不会的,有我在,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郑大哥今日救我一命,箐箐铭记于心,日后定会报答。”
她指尖用力系紧绷带,阳光映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而坚毅的轮廓。
郑启贤望着眼前少女,心中暗喜。
这场苦肉计不仅拉近了与高箐箐的距离,更在她心中种下了对探清府与刑部矛盾的担忧。
他轻轻握住高箐箐的手,语气诚恳:“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只是官场复杂,还望你万事小心。”
酉时三刻。
探清府。
暮色初合时,高箐箐哼着小曲蹦跳着踏进探清府,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朱漆门槛。
刚跨进清水楼,就见陆忠搁下手中青瓷茶盏,氤氲的茶香里飘来沉沉质问:\"去哪了?\"
\"不过随便走走。\"她吐吐舌头,将手背到身后,发间新簪的玉兰花随动作轻颤。
陆忠鹰目微眯,茶盏与案几相撞发出脆响:\"又去找郑启贤了?我千叮万嘱,怎么就是不听?\"
\"你们对刑部的成见也太深了!\"高箐箐跺着脚,柳眉拧成结,\"郑大人今日舍命救我,这样的人怎会是坏人?\"她脑海中闪过郑启贤挡箭时染血的衣袖,语气不自觉软下来。
陆忠猛地拍案,震得茶盏里的水泼溅而出:\"别犯糊涂!你兄长明日就归府,若执意与刑部纠缠,害的不只是你自己!\"
少女甩着衣袖转身就走,发梢扫过屏风发出簌簌轻响。
她踩着回廊的青砖,嘟囔声混着晚风飘来:\"哥哥最疼我,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檐角铜铃叮咚,晃碎了一地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