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中的佛者。
——尹素
通天山。
一道黑影急速杀来,双拳早已被黑鳞甲覆盖,蹭地蹿天而起,目标罗睺,一只铁拳带动闷雷滚滚,兜头盖下!
一秀同时动作,大撤步后移,随即双腿大开,扎着稳稳当当的马步,在罗睺以强悍身躯硬抗尹素之际,他便迅速动身,一式金刚伏魔使出来,要搞偷袭!
罗睺闻风不动,身如长枪,眸若黑金锥,他之最强法则乃敛锋,长枪主天地,黑金蛇锥主四方,以强悍攻势绝杀任何敌手。
如今他自己就是一杆长枪,就是一对黑金蛇锥,澎湃伟力迸发,一把握住了来袭双秀。
他一手攥住一个,将两人奋力拽来,砰然相撞!
一秀与尹素挣脱不开他之力道,一下子撞在了一起,伴随黑莲的忽生忽灭,再度现身于罗睺眼前的,是个身着黑衣的一秀。
这个人与一秀或尹素是绝不相同的,他虽仍旧光头,头顶有戒疤,也穿着尹素的黑衣,却不再是一秀或尹素了。
罗睺松开手,满意地笑起来,这才是紧那罗,虽然仍旧是不完整的紧那罗,却已然有了紧那罗的雏形。
“再来!”猛喝一声,罗睺不给他喘息之机,一拳捣来,紧那罗反应迅疾,倏忽撤退,脚底生出黑莲来,再看罗睺身后,也有黑莲璀璨如大日,明晃晃的,显得诡异。
没追上紧那罗,罗睺翻转手腕,紧握黑铁短刀,身形如电,欺身而上,短刀附加凌厉寒芒,直刺紧那罗咽喉。紧那罗反倒神色沉着,黑莲一化为三,光芒大盛,化作一道黑色屏障护住周遭,在短刀近身之际,发出“锵”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罗睺见状,手腕再转,刀势一变,以刀身横斩紧那罗腰腹。紧那罗脚尖轻点,身如柳絮飘似风,躲过这凌厉一击,同时双掌推出,两道黑劲裹挟着浓郁的魔息,呼啸着向罗睺攻去。
罗睺不闪不避,眸绽精光,虽未出手格挡,魔息却也难进分毫,在紧那罗蓄力再发一击时,罗睺早已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现身于紧那罗头顶,短刀自上而下,势大力沉地劈下!
紧那罗岿然不动,脚下黑莲光芒流转,使他身法更为迅捷,急掠出去,罗睺如影随形,短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次斩向紧那罗背脊。
对阵罗睺,丝毫大意不得,有什么看家本领都需使出来,紧那罗避开短刀攻势,单手撮剑指,体内佛息汹涌澎湃,周遭又有魔息配合,要使出他此生迄今为止最为顶尖的武学了!
四十九!
罗睺不再步步紧逼,实在很想看一看这小子究竟成长至何等地步,再看紧那罗,剑指之上一点星芒闪耀,继而扩大乃至扩散,一条光线蔓延伸展,瞬间贯彻了偌大一方天地,天地一下子晦暗深邃起来,在凡人眼中,这就叫天黑了。
天地之间,唯有一线光芒维持着,随着紧那罗收拢剑指,复归握拳,一线光芒也消失不见。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才吃过午饭没多久,便已然黑天了。
罗睺冷眼观瞧,上古有云,天道有缺,五十圆满,去一而衍万物,紧那罗舍五十大道而修四十九,野心可谓十分巨大了,且不论他此时修为如何,但论此番眼界与胸襟,便已然是天道雏形了,昔年的五十天道,会否花落此子呢?
罗睺伸手一弹指,轻易破除浓重夜色,紧那罗虽施展了四十九,却并未实际动手,好似便只是为了给罗睺展示展示新近修炼的成果,听罗睺道:“神道是天道之路上极为特殊的法门,我赐宋来二指重,早已使他领先无数同道中人,我苦修无尽岁月,登顶神道巅峰,见识到了十九指重的风光,再向前看,好似已经摸到了天道脉络。而你呢,紧那罗,空有眼界,却无实力,此等修为也妄想在未来风云大势中占据一席之地么?”
紧那罗沉默不语,罗睺缓缓抬手,掌心孕育着一枚弹丸小球,色泽透亮,有古朴浩瀚之气徐徐逸出。
“你觉得,宋来很像你么?”
紧那罗摇着头,“不像,就算像,也绝对不能是我。”
罗睺歪着头,看他,语气忽又轻快了许多,“你觉得,你像我么?”
紧那罗顿时翻白眼,继续那句话:“不像,就算像,也绝对不能是你。”
罗睺无所谓地点点头,“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全都使出来,不久之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诸天还是交给燃灯处置,待我回来,就是二十年之后了。”
二十年,罗睺言出法随,紧那罗相信他一定会大开杀戒的。
时不我待。
紧那罗叹息道:“时至今日,我的最强武学就是四十九,与你对战是毫无把握的,但守住这个世道,还是没问题的。我有一个计划,已经筹谋很多年了,不管风云变幻是在二十年后,还是千万年后,都会让这方天地拥有自保之力,如你当真要毁了它,这个计划最先针对的,就一定会是你。”
罗睺嗤之以鼻,笑道:“就凭钟繇?就凭那个遭我砍头的狄鹰?还是凭你,或是宋来?”
……
大概是数十年前了吧,初次闯荡江湖的小和尚要孤身寻找师父,师父不着调,撇下徒弟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仇家寻上门来,小和尚没办法,只能替师受过,吃了许多苦头。
弥勒大僧怜其孤苦,放他去寻觅师父,就此开启了紧那罗波澜壮阔且命途多舛的一生。
“顾妃,这个名字好生奇怪。”
女子敲他一颗光秃秃的脑门儿,嗔道:“叫什么你管得着吗,若非我与你师父有过旧约,才不搭理你。”
紧那罗摸摸大脑门儿,笑道:“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咱俩就遇见了,你带我去找师父,找着他非不能饶他,一辈子就我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徒弟,居然撒手不管,太气人了!”
女子狡黠一笑,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你那师父神通广大的,保不齐正偷听咱们说话呢。”
紧那罗神色瞬间黯淡,顾妃见他有恙,不解道:“怎么了,莫非他真在附近?”
“唉,他若在附近可就好了,出来这么多年了,连去哪里寻他都不知道,好些日子里,我都快打退堂鼓了。”
顾妃道:“信不信他有苦衷?把你辛苦拉扯长大,一句话不说就跑,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紧那罗望着屋外的小河发呆,心内忧苦更甚。
一大一小又开始闯荡江湖了,途中他们遇到过游方僧人,老态龙钟,心肠很好,帮助他们落脚寺庙,毫不因为有个女子同行便心有芥蒂。
他们还遇到过美艳如鬼的妇人,独自居住在深山老林中,老林中有一口浑浊的池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许多降妖除魔的正道卫士前来擒拿妇人,都被她给吃干抹净了,这么一个杀人如麻的妖魔,却对无意踏入林中的姐弟俩很照顾,取出珍藏了许多年的手缝布鞋赠与小和尚,送了许多捡来的金银给顾妃,请她好好照顾这个小和尚。
其中最为古怪的,是遇到的一个死小孩。
顾妃被一伙山匪劫持了,紧那罗急忙下山去官府搬救兵,一路向山下狂奔,脚下突然打滑,猝不及防下摔了个跟头。
爬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小石子。
他顾不得脚疼,就要继续跑,后背又是一疼,回头看,见有个小童蹲在树枝上朝他丢石子,紧那罗吃了瘪,小家伙笑得十分开心。
紧那罗朝他瞪眼,小童更加起劲,又丢来石子,紧那罗灵巧躲开,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还有要紧事,你别跑,等我回来收拾你!”
小童在树枝上蹦跶,朝他做鬼脸,“你要么现在就来捉我,等你回来,我早跑没影了!”
紧那罗学他一般,从脚下捡起石子朝他丢去,小童有心显摆,隔空来个翻跃,伸出两根小脚趾一下子就夹住了石子,此时再看紧那罗,早已经跑了个没影,远远传来飘飘渺渺的声音:“懒得理你啊......”
小童嘟嘴,叉着腰气呼呼。
待紧那罗一刻不停地赶到县衙,早已天黑许久,县衙关门大吉,只留两只大红灯笼挂着,随着微风摇摇摆摆。
紧那罗顾不得其他,扑上门来砰砰地砸,砸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他急得大哭,茫然无措,天色更加昏暗,有夜枭啼鸣,更添一份阴沉。
他哭得撕心裂肺,肩头忽被人拍了一拍,扭头一瞧,原来是那个小童。
紧那罗拍掉他的手,“莫挨老子!”
小童鄙夷道:“你可真是个没出息的人。”
紧那罗伤心欲绝,哪能听他撩拨,爬起来,见这小家伙才及他腰眼,伸手按住他脑袋,唬道:“老子没出息也能打趴你这样的十个八个!”
小童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他的束缚,嚷嚷着骂他:“你吹牛!你这样的连那捉走你姐姐的人也打不过,空有一身力气又如何,也只会欺负我这样的小不点,老子以后长大了不但要打你十个八个,还要打你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紧那罗松了手,问道:“你知道我姐姐被人捉走了?”
小童趁他不备撩起一脚,正中他胯下小弟,疼得紧那罗倒地翻滚,小童这才满意起来,叉腰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姐姐虽然能打,也就只比你强上少许,那捉走她的人可就厉害了,名字我不知道,却知道他行走江湖,有个顶有名的绰号,叫天柱一剑!据说他的那一剑可直破天门,斩碎昆仑,若是天柱山被他斩碎,他的剑就可以成为新的天柱,大有顶天立地的气魄。”他又十分鄙夷地打量紧那罗,笑出了声,“不过以你这小身板,给他提鞋都不配哦。”
“要你管!”
小童口吻老成,唉声叹气道:“我虽然管不着,却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呀,救不出姐姐不说,万一叫你的师父知道,你忍心让他老人家跑断腿地来救你?”
紧那罗正痛不欲生,猛然听到师父这字眼,瞬间惊醒,眼中闪烁着光彩,“你怎知我有师父?是不是他叫你来?他是不是也在佛国?”紧那罗喜不自胜,四下环顾,“我想,他或许已经到了这里,或许他现在就躲在哪一棵树后面看我的笑话呢!”
小童抚额叹道:“傻了不是?年纪轻轻的脑子不好使。”
紧那罗兴奋道:“你一定是我师父派来的,他最喜欢捉弄人,你一定也是按他授意来戏弄我对不对?”紧那罗顾不得听他的回答,自己已经扯开嗓子吼了起来,“师父师父,你快快出来,顾妃姐姐被人捉走了!”
漫山遍野只有凉风呜咽,没有人回答他。
小童又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如今的你救不出你的姐姐,若你觉得你的师父就陪伴在你的身边,那么就跟我学一门高深的神通,学会了,你就一定能够救出她。”
紧那罗狐疑道:“你还没有我大,小小鬼头能教我什么?”
小童神秘一笑,“教你四十九哦。”
“四十九是啥玩意儿?”
小童叉腰道:“那是一门高深的武学,学会了之后,可就天下无敌了,别说天柱一剑,就是十剑八剑的,碰上你也得倒大霉,怎么样,学不学?”
紧那罗才不信他有这般高深武学,打趣道:“这么厉害的功夫,就凭我也能学会?”
“当然啦,就凭你,肯定能学会。”
“凭什么?”
“就凭我,和我们。”紧那罗指尖再度闪耀起一点星芒,天地瞬间闭合,漆黑如夜,只余那指尖一点光亮发散出去,如一线光明。
“罗睺宗师,二十年之约我谨代表我自己接下了,能救多少人端看我能耐,救不下所有人,我势必先死先活,与你周旋到底!”
罗睺无视他,抬头看满天黑夜,不满道:“你打小是领略过星汉灿烂的,这么漆黑的夜,没点装饰怎么行,怎么,心疼你的诸天星辰,都给藏起来了?”
紧那罗骤然握拳,将一点星芒藏于掌心,没了小小光晕,天地也瞬间开朗起来,复归晴明,罗睺道:“当年,无胜给你设的难关,足够你死个千次百次的,为什么能活下来?”
他盯着紧那罗,希冀他能够给出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谁知这小子吃了哑巴药,直愣愣地相视不语,死活不开口,罗睺气笑道:“阙晚空幼年就挺苦的,你的经历换作他,是绝对撑不过来的,而你之所以能撑过来,岂不全是因为你有个好师父?以后的日子里,他无法时时照拂你,可就全靠你了。”
他雷霆再出一掌,紧那罗想躲,却又不太想躲,因为这一掌不含杀意,不带罗睺特有的宗师战意,一掌拍下,将一秀与尹素双双打得倒跌落地,没了黑衣秃头的紧那罗,换作了白衣一秀与黑衣尹素。
“回去吧,看过了棺材,我也该走了,临行前再送他个见面礼,望他开棺之日能够用得上。”他之背后缓缓浮现长枪与黑金蛇锥,正是敛锋法则的独门杀器,甩手就给尽数钉在了金棺之上,一秀不担心伤害棺内人,反倒纳闷缘何手笔如此昂贵。
罗睺笑而不语,迈步远行,淡淡道:“二十年,足够他破棺了,破不了,就算我看走眼了,百年诸神,也不过如此!”
说着话,身影渐趋淡然,继而消失不见。
尹素望向洞口,不解道:“二十年,能破棺?”
“本来是需要七十年的,既然宗师这么说,大概真的只需要二十年吧,他的天资远在你我之上,我用了百年成神,或许他只需要半百。”
一秀眼光向来独到,既然如此说,尹素便安心,在洞口坐下来,懒洋洋晒起了太阳,难得见他如此闲适,一秀解下素色袍子,抛给他,道:“从西凉千里迢迢赶回来,风尘仆仆,对阵罗睺,其实没必要那么紧张。”
尹素接过袍子,摇头道:“知道他不会杀死手,就可以放松警惕了?有师父在,他断然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咱们,可一旦入不了他的眼,堂堂宗师,岂会让咱们好过?四十九是最压箱底的本事了,我走之后你要再进一步,半步天道与天道,是有着鸿沟天堑的,若天道有成,岂会让罗睺这么欺负。”
“都会好起来的,他问我二十年能否改变这个世道,能否救下所有人,我心里是没有一点把握的,可是看到袁秦二位先生,忽然就有了许多底气和信心,二十年对于宗师而言,弹指而过,可对于你我乃至芸芸众生而言,是可以做太多太多事情,做太多太多改变的。我答应他二十年,并非对自己盲目自信,而是对众生抱持信心,念禅修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站立众生之巅,去实现那个曾经的紧那罗所发下的大愿,是为了对得起咱们自己,和来之不易的这条性命。”
尹素站起身,脱下黑衣递给一秀,黑衣之上有条小黑龙恣意遨游,畅快得很,他首次郑重起来,道:“此行不知结局如何,不要仗着脑子好使,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时间城一呆就是十数年,阙晚空如果封刀,为了避免计划泄露,你必然不会寻求江奴红的援手,孤立无援,好自为之。”
一秀笑道:“都说了我会十分珍惜这条来之不易的性命,未来风云大势,你我不可不察,且去时间城避一避,接下来的摊子且交给我。”他穿上尹素的黑衣,伸手拨下衣上黑龙,随着清亮龙吟,黑龙归黑衣,与一秀融为一体。
尹素穿上素色袈裟,手抚一头灰发,“我是不是还要剪个头发?”
“回去后问问师父,他老人家说不用剪,南柯姑娘大概是不会说什么的。”
尹素爽朗大笑,“你啊你,脱下袈裟,话都说得不那么佛爷了,那我穿上袈裟,该学着说几句阿弥陀佛了。”
一秀笑而不语,两个人来到断崖处,并肩共看一山风云,尹素皱眉道:“不知狄鹰是从何处得知黑龙的秘密,妄图斩杀黑龙断你性命,一条龙就相当于紧那罗的一条命,可他却不知,像这样的龙,我有一万条。”
一秀瞪他一眼,怪他轻易就道出如此紧要的秘密,尹素自然表示无所谓,两个人又一起进了山洞看一眼金棺,有罗睺的敛锋枪锥在此镇守,大概除了北海的那一位现任宗师,谁也无法踏足此地了。
他们两个人就此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南,分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