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衣摆，强撑着站起，身体摇摇欲坠，神色却从容平静：“你身边已经有了更适合你的人，是我曾经想象过的、能够配得上你的好姑娘。你眼光不错，即使我没见过她长什么样，也能想象出那是个好孩子。她能给你真正渴求的事物，那是我给不了你的东西。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定能抚平我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治愈你心中的伤痛。”
“没有什么是时间无法治愈的……就像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会忘记天音大哥。”
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如连珠炮般接二连三，她自己都讶异自己竟然还能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过去那个曾经话多如雀的小公主，本该早就死在了东方清河叛乱的那一夜。
“当年的桩桩件件，俱都是我对不起你。东方九容欠你们司家良多，无论是你、你父亲、还是天音大哥。血债只能以血偿，杀了我，你就可以彻底的报仇雪恨——”
“我知道，你恨的不只是我，还有哥哥和明昭。我此一死，明昭的夙愿短时间内无法再启动，仙魔战争不会挑起，三界当再保多年太平；哥哥失却了忠诚的剑，再难挑起风浪，无法实现他多年的心愿，甚至可能会王位不稳……”
东方九容再次大笑了起来，“对哥哥和明昭来说，愿望破灭比死要更难受，对你而言，这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如何？杀了我可以同时完成你的多个心愿，很划算，对吧？”
“我今日甘心引颈就戮，是希望你能看在过往的恩情、以及我以命相抵的份上，不要再向哥哥和羲儿报复。”
说罢，她端正行了一礼，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最初的曲意逢迎和道歉坦白并非假话，但也不是她往日性子能痛快说出。会一反常态豁出去坦言，本意是想要博得他心软、以便套取羲儿的信息。却不知为何，越说越是控制不住压抑多年的情绪。
本能越过了理智，以死谢罪之意复燃，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下意识就把深埋心底的所有真心话尽数吐露。
“我逃避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杀了我，你我都将彻底解脱。”
“所以，你说这么多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不再向傅九霄和东方凤羲复仇？”他怒极反笑，黑冷的眸越来越幽深，随着她的话变得嗜血狠戾。
额角青筋不断跳动，再一次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口口声声说想要占有我，却不停的把我往外推给别人？东方九容，你怎会认为我会蠢到如此程度，竟会相信你这种自相矛盾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她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过是不想把这些话带进坟墓里，不想留遗憾。我现在灵力全失，无法反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东方九容此生杀人无数，尤其杀了司天一是我毕生至恨之事，有负天音大哥昔日救命之恩。如今死在你的手里，也算天道轮回，我无怨无悔。”
“若有来世……”神色怅惘一瞬，又变为了自嘲，“只愿此去化归沧海浮尘，逍遥天地，再也不用……”
唇忽然被恶狠狠堵住，打断了她的话。癫狂强烈的攫取几乎掠夺了她所有呼吸，像被抛到海面上的鱼一般无力挣扎。
唇上突然一阵刺痛，鲜血的铁锈味在唇舌间翻转苦涩。男人怒吼的咆哮在她耳畔响起：“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说的这些，全是谎言！说什么爱我和在意我，要真的爱我，又怎敢说出让我放弃向傅九霄和东方凤羲复仇的话！他们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日日夜夜铭刻在心，我定要把他们千刀万剐，让他们体验到我当年经受过的所有酷刑，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会这样在意我……不可能……！我绝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休想再骗到我！你这样狠心的女人，明明对司天音执着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早在那时就爱上我，你——”
司凌夜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失去理智的喃喃自语，如同自我催眠。多年的疑虑和敏感在内心疯长，即使之前如此渴求能听她亲口说出，可真到她亲口说出所有心里话之时，他第一反应却仍是退缩和不敢相信。
她静静片刻，忽然随手一摸，精准摸到了放在床边的一枚金簪。
刺鼻的血腥味顿时笼罩整个室内，男人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莹白的皓腕上，刺目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艳的红汨汨流到地上，如同盛放的蔷薇。
“你做什……”
失却了血色的容颜如冰似雪，轻轻的声音如重千钧，“东方九容以血向司凌夜立誓，方才若有半句虚言，立时为体内血液反噬爆体而亡。你可满意？”
“你……你……”头一阵晕眩，视线被汹涌的鲜红覆盖。
“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滴滴滴落在颤抖的心头。
“血誓有两种，一种是控制对方不得不完成一个承诺，另一种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笑着解释，仿佛刚才立下血誓的人并不是自己，“若是立下第二种血誓，一旦违背誓言，誓言的后果就会立刻兑现。我和哥哥当初立下的血誓是第一种，只是命令我完成一件事而已，并没有后果，否则，我早就死了，何必等到今天。”
“血誓……为什么……你不是……不是……”司凌夜声音沙哑，她不是……不是对血誓有严重的心理阴影……她怎会……
“相信了吗？反正我也快死了，血誓就血誓，无所谓了。”她嫣然一笑，绝美的笑容下隐藏着如火的疯狂，“总不能到死了都不能再任性一次。至少得让你知道吧？死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很后悔没能早点告诉你，若是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你相信，那我不介意再立一次血誓。”
“动手吧，我的好徒弟。”东方九容叹了口气，温言道：“以后……罢了，你现在也已经成长，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只是……还望你能记得昔日传道授业之恩，放过九霄和羲儿，也算我……最后求你一次。”
定定的盯着这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又咬牙切齿的容颜半晌，青年忽然伸出手，又一次掐住了女子的脖颈。
肌肤上禁锢的触感逐渐收紧，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真正来临。
本以为过往的一生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浮现，但却只有一片空白。爱过的、恨过的，那些曾经以为在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人和事，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预想之中的死亡并未来临。
束缚脖颈的紧锢松开的霎那，身躯忽然被铁钳一般的双臂紧紧揉进了怀里，没有一丝预兆。
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再也不许分离。
“你……为什么不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