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
书店内,瑟莉儿踮着脚尖趴上橡木桌时,羽毛笔的投影正掠过苏云手稿末行的句点。她蓬松的白发扫过木桌边,手指戳了戳那行「云莉花绽放在永夜边缘,它将带来光明」的小字。
“这朵花会‘唰’地变成大太阳,带来光明吗?”
光着脚的足跟轻磕着桌腿,她歪头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蒲公英般翘起的碎发下,红眼睛比晨露里的宝石更亮。
苏云擦去她鼻尖沾着的墨水。
“云莉花啊,花瓣是半透明的,像凝固的阳光,花蕊会飘出歌声形状的香气。”
“欸……?好神奇……?”
“骗你的啦,哪有什么歌声的香气?”苏云笑着弹了下她的脑袋,从书架找到一本植物记载,拇指悬在彩色绘制的花苞上。
“只不过是民间的传闻罢了,实际上它的花瓣很嫩,因此才呈现出半透明,但神奇的是,它很喜欢盛开于战场之中,因此很多人都以为它的盛开,是光明女神即将给人们重现光明。
同时又说它蕴含着爱,唉,他们都喜欢将希望与爱融合在一起。”
“瑟莉儿倒不觉得希望与爱有什么无法跨越的关系哦。”
瑟莉儿突然出声打断苏云的回答,忽得脸上浮现几抹粉红。
“哥哥不要觉得瑟莉儿憨憨的就骗瑟莉儿玩啦……”
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耻,她装作气鼓鼓地将脸向苏云的前方伸了伸,长而弯曲的眼睫毛地下的略微不满的可爱眼眸。
忽又怔怔望着画中舒展的晶莹花瓣,蜷起的脚尖不自觉放松下来。
“等哥哥写完这个故事……”她突然扑闪着沾了阳光的眼睫凑近,他泛红的耳尖染着几分少女的羞涩,“带我去看真正的云莉花嘛!”
斜阳穿过木质窗户,在她雀跃的裙摆投下流蜜的光斑。
苏云看着少女为云莉花认真许愿的模样,笔尖悬停,又缓缓放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小脑袋上。
“只要你想,我就会带你去看。”
“嗯嗯!呐!哥哥……”
……
苏云蹲下身子,脑海中浮现的记忆片段停止,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心酸。
在尸横遍野的斯诺尔克,在他的脚底下,绽放着一朵云莉花。
它没有沾染着任何血迹,洁白的自身在阳光下傲然挺立。
忽的,苏云或许有些明白了,为何人们看见云莉花,就仿佛看见了希望,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朵微小的花朵上。
“我还是来迟了吗?”
苏云沉默了一会,从泥土中拔出云莉花,放在胸口衬衫的口袋中,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毋庸置疑。
“不,没有迟不迟的事,只要我来了,就一定不算迟!”
天空太阳依旧,可心中始终顶着一片阴霾,让他看不到阳光。
他想走出这片阴霾,于是一步两步,直至奔跑起来。
如同赶回康尔斯,周围只剩下哀嚎与求救,这让他失去了方向。
然这次不同,除此之外,还有一处依然传出源源不断的战斗余声。
苏云很清楚那里——神圣的光明女神像旁边的大教堂,他不愿意再次前往的地方。
瑟莉儿果然去找萨鲁曼了。
风声急促,仿佛在催促着他不能停下,连喘息的机会都不能拥有,促使他向前,向前。
于是他迈开步伐,跨过一个又一个躺在地面的武器与肢体,即将到达大教堂也没有停下脚步。
砰——
坚韧的身躯将大教堂的大门撞碎,在穿进大教堂的瞬间,破碎的琉璃窗同时震颤,他预想中的杀戮场面恍然出现在眼前。
鲜血染红了圣洁大教堂的每一处,哼唱的圣礼歌谣变成了地狱的哀嚎。
而他又听见,被抽出脊髓的萨鲁曼死不瞑目,踩在他身上的是在宝座上的瑟莉儿,魔剑插在她的身旁。
而她拿着脊髓,令人战栗的持续坍缩的瞳孔藏着不安的血月,盯着血色倒映的自己痴笑,白色的长发不再,半边已然变得猩红。
癫狂的话语源源不断灌入苏云的耳朵,刺得生疼。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帝国不需要,人类不需要!都是呕吐的东西,看到了就感到恶心!
都该死,他们都该死!这个世界只需要……只需要哥哥就好了!
我……我会和哥哥孕育一个新世界的……一个完美,不存在恶魔与污秽的世界,哈哈——!”
“瑟莉儿……咳咳,停下来!现在!停下!”
“欸……?哥哥?”
小萝莉弹指将破碎的脊髓扣在萨鲁曼头顶,裙摆掠过满地沉睡的躯体。
当她蹦跳着落向苏云时,琉璃窗漏下的阳光突然具象成阶梯,犹如小说里描写如梦如幻场景。
";现在不用担心了哦,哥哥又重新自由啦。";
瑟莉儿突然把冰凉的小手贴在苏云剧烈起伏的胸膛,染血的指尖在苏云胸口画着第八个不完整的同心圆,那些凝结的血珠顺着她小指滚落,在对方白衬衫上绽开成歪斜的玫瑰,抬起头望着他的面容痴笑不止。
“看呐,哥哥,瑟莉儿把欺负伤害哥哥的始作俑者全都杀干净了!哥哥和瑟莉儿又能重新活在美妙的阳光下了哦!瑟莉儿还想要把他们弄成风铃给哥哥哟……?
不过遍地都是恶臭的家伙,呐,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把他们全都清理干净的,我不会……不会让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的!”
指尖温柔地梳理着苏云鬓角乱发,苏云也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脸颊上,擦拭着她脸颊的血痕,一瞬间炽热的爱意充斥着全身,仿佛一下子置身于天堂之中。
可在兴奋感缓和之后,却瞧见苏云温柔之下神色却略显落寞。
“我会保护好哥哥的,哥哥只需要享受我创造的温暖就好了哦,呐,哥哥怎么不说话,是还不满意瑟莉儿吗?是瑟莉儿做的不够好吗?
瑟莉儿会全身心的给予哥哥的,哥哥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好吗,瑟莉儿在呀,瑟莉儿真的好爱好爱你呀,为了哥哥瑟莉儿可以做到任何不可能的事,哥哥笑一笑好吗?呐,笑一笑?”
苏云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瑟莉儿的模样让他心痛,言语无法描述他的痛苦,只能用手死死抓住瑟莉儿,不让她放开离去。
“就这样了,好吗,让一切停下来。”
“哥哥……”
突然,苏云看见了瑟莉儿从来没在他面前展现的模样——难以置信的诧异与愤恨。
“哥哥是说我这么做不对么?我这是为了哥哥啊!为了让哥哥安安稳稳生活下去,为了不让他们打扰到哥哥!他们的生命死不足惜但是哥哥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要重要!我绝不允许哥哥受到一点伤害!”
“不,不是这样的,你走错路了……”
“哥哥你才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哥哥!我没有错!对,只是哥哥太善良了,见不惯这些场景。
没关系的,哥哥只要好好待在我们的家里,那些肮脏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别再做傻事了,你现在这样子,我一点也不开心!”
“嘶——”
一点也不开心吗……?
瑟莉儿身躯微微震颤,向后踉跄两步,一股深刻的刺痛仿佛要将她撕裂。
我的付出,竟如此轻易地被否定?哥哥,你是想抹杀我的一切努力吗?
但若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存在继续纠缠哥哥,若他们仍旧活着,恶心的事情便不会停歇……
“没事的,哥哥……或许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但没关系,我会带哥哥回魔王城,让哥哥在魔王城的每一寸土地上生活,直至我将这个帝国彻底净化,再带哥哥出来。到那时,哥哥一定会理解我的。
呐,哥哥,和我一起回魔王城吧?我会全心全意侍奉哥哥,我的所有都属于哥哥,哥哥一定会体会到我的用心……”
苏云紧紧握住手,没有让瑟莉儿的意图得逞。
瑟莉儿凝视着他眼中那不可动摇的信念,突然,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哥哥,你果然还是我的哥哥呢……
要么,哥哥打败我,告诉我真的错了,不然我会把哥哥强行带回去!”
魔剑莱特没有感受到瑟莉儿的召唤,它仍然插在原地,没有召唤就说明瑟莉儿现在不需要他。
她想要单打独斗……不对。
她心中的执念和爱意不允许让她伤害苏云。
手掌燃起一道道黑色魔焰,逐渐包围住二人的周边,将其他东西隔绝在外。
现在是他们二人的时光,任何人不允许靠近,就连莱特也一样。
而苏云也似乎心有灵犀,他没有拔出悬挂在腰间的剑,只是稍微拉开了距离。
这番表现倒是让瑟莉儿觉得好笑,红色瞳孔倒映着苏云始终未出鞘的佩剑:“哥哥的剑锈了吗?”
苏云踏碎在他脚边升腾的噬魂黑炎,剑鞘精准点在她刻意暴露的魔力节点:“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
“可哥哥该怎么打败我呢?哥哥不会使用魔法,最擅长的剑又未曾拔出……难道哥哥的想要束手就擒,和我一起回到魔王城去吗?”
“我只想问你,你真的爱我吗。”苏云向前走着,瑟莉儿却在不断退后。
“爱?当然啦,我最爱哥哥了……”
“那你的爱也这么自以为是的吗!?”
欸?
我的爱,也自以为是?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我只想给哥哥你一个完美的生活!我想要带领哥哥走向更完美的未来有错吗!”
忽然瑟莉儿周边魔法迅速流动,周围一切都仿佛置身于海洋的漩涡之中卷动起来。
在漩涡中心的苏云却不退反进,扯开自己的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露出富有力量的肌手臂,一步步逼近瑟莉儿。
瑟莉儿不愿伤害他,否则瑟莉儿在知道他的魔法抵抗性时,仍然放弃魔剑而去使用魔法?
她的爱深沉而纯真,是将自己置于一切之上的爱,即使掺杂着强烈的占有欲在其中,可苏云知道自己的想法。
他愿意接受,也喜欢贪恋这样的爱,不会离开的爱。
一直以来瑟莉儿的性格他知根知底,要想对付他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
她需要一个坚定不移,需要更强烈的爱来填补心中空缺的爱意,去束缚他摇摆不定的不安感。
之前自己一直都在做着错误的事情,误以为陪伴能填补心中的空虚。
他错了,瑟莉儿是需要无时无刻的陪伴,而更需要的,是任何事情都让她相信自己的坚定的爱。
否则,失去了安全感的她,会用自己的行动去向自己乞求奖励,乞求更多的关注与爱。
而她的行动,却是极端的。
因为她就是这么极端的人啊……
奔涌过来的魔法涌潮一波接着一波挡住他的去路,可在涌潮中央苏云眼眸依然坚定。
他抬起头,任用涌潮中的魔法一次次打在啪嗒啪嗒打在脸上,嘴唇微动。
“我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不是么?
我和你一样,一直想着给我们创造一个可能未来,去打破女神的预言,因此我一直都在自以为是的行动。
为此我甚至忽视了你的感受,一直错到现在。
你离开我,成为了我的对立面了啊。”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我会带哥哥走的,哥哥之后会理解我的!”
一瞬间双眼通红的瑟莉儿背后黑色羽翼带着她盘旋而起,带动着漫天的魔力,不要命似的朝着苏云的方向冲杀而来。
魔法涌潮卷席着苏云的周围,让他看不见瑟莉儿的下一个举动,可他依然自信地张开了怀抱。
“我愧对你,根本没能做到你的另一半的职责,如果你恨我的话,那就来吧。”
巨大的冲击力将苏云推开,接连撞破大教堂的长椅,直到撞到琉璃窗下的墙壁才停下来。
瑟莉儿吃力地举起脑袋,癫狂神情却让苏云看见源源不断的自责。
虽然恶狠狠的咬着牙如同恶犬一般,可她紧抱着苏云的腰间,地面伸出一连串的魔力锁链将二人捆绑在一起。
“我也不会放手。”
下一刻压在身体上方的瑟莉儿张开羽翼,即将抱着苏云强迫他离开之时,苏云却奋力扯断。
一瞬间,束缚在身上的锁链瞬间化作了无数的碎片,刹那支离破碎。
而下一刻,他用额头狠狠撞击在瑟莉儿的额头。
咚——
一阵眩晕让她失去了判断能力,苏云却借此将她反扑倒,比她差不多大上一倍的身躯用力地压在地上。
“痛吗?可我的心比这更痛!我们之间的错误让我心痛,痛的想要把它挖出来扔在一边!
你离开我的日子我彻夜难眠,心脏疼的快要裂开一样,我从来没感觉到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那你呢?你的心不痛吗?”
“我……也……”
眼泪突然从她眼眶涌出,止不住。
她不愿意欺骗苏云,从一开始她就决定了对苏云的询问不要任何隐瞒。
“也……痛……啊……”
“那就不要这样了啊!我在意的只有你!和这个世界无关,只有你!瑟莉儿!
一起追求的东西吗,开开心心地什么都不用想,我们两个人牵着手走完余生。
要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生下很多的孩子,组建新的家庭,我们能带着爱的结晶去走完世界各地,当然你不需要担心他们会分走我对你的爱,因为他们也是我对你的爱的一部分啊。
然后一直一直,到遥远的未来,带着重视的对方走下去,这是我们所共同珍惜期待的未来啊。”
“那哥哥只要跟我回去就好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
额头再次遭受重击,随之在后脑勺处,地面竟塌陷出一个大坑。
碎裂的地板如同蛛网般蔓延,尖锐的碎片刺在瑟莉儿的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一只眼睛紧紧闭上。
然而,又一次的疼痛却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头的狂热之火,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醒。
她挣扎着睁开眼,目光落在苏云那通红的额头和扭曲的痛苦神情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那些原本汹涌澎湃的魔法光芒,下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纷纷溃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之中。
然而,苏云并未放手,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议论,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生活,无论是颠沛流离的逃亡,还是平静安宁的日子,我都从心底里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足……只要有你的陪伴,我的世界就足够完整了……”
“欸……?”
瑟莉儿咬着嘴唇:“可是……我不愿意看到他们……恶心哥哥……”
“你做到了,帮我做到了啊!可恨的教皇,无情的萨鲁曼,他们已经死完了啊!没有人能继续恶心我了!
但现在你却让我寝食难安,我最喜欢的人却要成为历史上令帝国横尸遍野的罪人,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她弥补?
瑟莉儿,你要成为继他们下一个令我烦恼的人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伸手在她脸颊轻轻拂过,却不知为何沾染了一手湿润。
冰凉的液体沿着脸颊两侧落在地面上。
他坐起身,伸手拉住瑟莉儿纤细如羽般的小手,轻盈温柔像是害怕她破碎一般。
另一只手从胸口的口袋处拿出那一朵在路边摘的云莉花,巧妙地用它编织成一个圆形。
随后戴在了瑟莉儿的左手无名指上。
“你说你想看一次云莉花,我一直都记着呢,可却没能实现。
现在,你看到了吗?
我想通了,我也想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
『魔王会被勇者杀死,勇者会死在讨伐魔王的路上』
女神的预言或许毋庸置疑,但我会用我的方式。
瑟莉儿,我或许会杀死你。
但不是用剑与魔法,而是……
用我的余生。”
——
——
回望往昔,惊觉自己已许久未曾期待惊喜,苦与累,皆默默承受,未曾向人言。
直到他的来临,他将愿意将色彩带给苍白的她。
因此她愿意,无条件的愿意让哥哥走向自己喜欢的未来。
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以前窥视妄想帮助哥哥的一切,在他开口说清楚的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都是哥哥不希望得到的。
我啊,也不需要那么多呢。
只需要你永远永远爱我,就足够了。
不愿意我把你囚禁起来,那哥哥把我的心囚禁起来,好吗?
呐,哥哥,你说。
云莉花的花语是什么?
你说不知道,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但我知道呢,我在你的怀里,在你的耳边,轻轻哼起一曲歌谣。
一曲关于云莉花的歌谣。
『在圣洁的教堂下』
『纯白的天使为我们送上祝福』
『我们的爱纯洁无瑕』
『我们的爱如永恒的太阳一样无法改变』
『你是我此生的唯一』
『若一切是梦,我愿永不醒』
『若一切为真,我将死而无憾』
『愿我的爱人幸福顺遂』
『我们的爱建立与生命之上』
『愿伟大的神永远祝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