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金街上出现的多具横尸,惨不忍睹,震惊了刚刚恢复平静生活的居民们,大家又开始战战兢兢地关门闭户,不敢轻易外出。
南凌让人把这些残缺不全的尸体都收殓起来,准备运往鬾园,让这些无辜枉死的人有一处灵魂安息之地。
此时的青云台,俨然是世外仙境,还没有感受到米镇的血腥气。
青云寺建好后,慧明法师潜心修行,晨钟暮鼓,梵音袅袅,每一寸空气仿佛都弥漫着超脱尘世的宁静。
自打慧明法师来到了米镇,自打青云寺里有了香火气,米镇的人仿佛有了一个喜欢的去处,青云台上经常有人前往寺里烧香礼佛,山路上比以往热闹了些。
夜九在山洞里,每日清晨和傍晚,听到后山传来的钟声,心里总会产生一种别样的感觉,慧明法师和青云寺,让夜九内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
此时,他站在青云台上,从这里,刚好能看到红色岩壁蜿蜒而行,它的一端连着米镇地下通道在青云台的出入口,另一端,是庄严肃穆的青云寺。真是壮观!
再看离岩壁不到百尺的林间,那里有一片开阔地,四周高树耸立,他很熟悉那片开阔地,是他和精锐带人劈出来的,那里隐藏着他们的火炮。
现在,他觉得这些火炮放在青云寺之下,委实有些突兀和碍眼,尽管法师并不知情,但佛法和火炮,还是应该有一些距离的。否则,一旦他们进行试射,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定会扰乱慧明法师的清修。
想到这里,夜九回到山洞,安排火器队的队员们,将火炮重新转移到山前备用的阵地,这样,青云寺可以更加宁静和平和。
而米蓝,则成了连接金街和青云寺的人物。
每隔几天,她总会去青云寺,帮慧明法师和南凌掌柜传传口信,处理一些杂务,带一些蔬菜米面。她手脚麻利,还会帮着清扫寺中的每一个角落,让古寺一尘不染。
当然,这些是南凌的安排,也是她很愿意去做的事情。她很喜欢和慧明法师聊天。
法师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在诵经,休息时,慧明法师也会向米蓝询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问的最多的,就是米镇的人和事。
米蓝呢,也最喜欢和法师聊起米镇的故事。从集市上的热闹喧嚣,到邻里间的家长里短,从孩童们的嬉戏玩耍,到老人的沧桑过往。
从米蓝的嘴里,法师知道了米镇第一家早餐店,知道了老板娘和她的女儿小云,知道了关小肉铺的老关和小关,知道了来回好几次,最后还是命丧米镇的童先生,知道了赌鬼丈夫和银娘、小月亮的分离,知道了蓝儿和精锐的舍翅相守,还有靐婆的两难选择......
法师不喜欢听米镇两次大战的经过,但他似乎对此早已心知肚明,米蓝觉得慧明法师对米镇的事,心里如明镜般的清楚。
但他喜欢向米蓝打听一些有趣的事,比如米蓝做的香包,夜九的速食面,老板娘的青精饭,金街边的红灯笼,当然,对刚开张的小云凉拌猪头肉,他也听得津津有味,而且还会笑着说:阿弥陀佛,贫僧谨遵佛规,秉持慈悲之心,戒食荤腥,不能吃肉。
这天,他和米蓝打扫着寺院内的落叶和灰尘,听到远处传来的鞭炮声,他问道:这是镇上有什么事发生吗?
米蓝说:是的,昨天镇上有夜鬼食人,伤了好几个镇上的居民,今天南凌掌柜和他们的家人要带他们去鬾园安葬。
慧明法师听到后,脸色有些变了,他沉吟片刻,双手合十,神色悲悯道:阿弥陀佛,这般惨事,实乃人间大不幸。逝者无辜,在这世间遭此横祸,亡魂恐难安歇。贫僧虽修行尚浅,但也愿尽绵薄之力。
说罢,他看向米蓝:你可愿与我一起,去鬾园,为这些枉死之人诵经祈福,让他们得以超脱苦难,往生极乐?
米蓝点点头,两人收拾了院里的洒扫之物,起身往山下去。
慧明法师不请自来,亲自前往鬾园,为死去的百姓荐亡。他一现身鬾园,在场的人,南凌、老洪头、猫姝和一干米镇百姓,纷纷注目,道谢。
午后的鬾园,突然生起一阵浓重的雾气,弥漫四周,将日光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使得园内的一切都影影绰绰、朦胧难辨。
按照米镇的习惯,这些死去者都被合葬于一处,不留字碑。众人围在掩埋好的坟墓前,沉默哀悼着。
慧明法师身着一袭素净的僧袍,在死寂的鬾园中显得格外醒目。他盘坐在空地上,双眼紧闭,面容沉静,口中念念有词,那低沉而庄重的诵经声,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在园中悠悠回荡。
米蓝感受到了鬾园上空的气场变化,她的六指在微微发烫,而胸前的玉珠也在升温,随着法师的诵经声,周围的雾气似乎也有了变化,时而缓缓流动,时而聚拢又散开,像是那些亡魂在努力回应着法师的召唤。
然后,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声低泣,那是孩童的哭声,但看旁边的人,却都毫无反应,难道只有自己能听到这哭声?这哭声又来自何处?
米蓝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低语声愈发清晰,仿佛在召唤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集中精神去分辨那低语的内容。
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低沉而空灵。
米蓝心里惊慌极了,她默默地想着:你是谁?你在哪里?
我是树灵啊,你本是认识我的呀。那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是的,如果是树灵,那我在娃娃园亲眼看到过它的诞生,它是能守护鬾园,管理小飞蚁的。
对,你看。那声音响起,接着,米蓝看到了无数小飞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绕着她飞舞,发出嗡嗡的声响。
她兴奋不已,环顾四周,想让旁边的人也能看到这一切。但此时她才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人,她自己却是已离开了坟场,站在了娃娃园里。
就在她满心疑惑时,树灵再次开口:现在明白了吧?你,是鬾园真正的主人……准确地说,是你死去的孩子,那个驻在玉珠中的小灵魂。
米蓝闻言,泪水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攥住胸前的玉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睡不着觉,那就是慧明法师。从鬾园回来,他百感交集。众生苦,世事艰,这些,他从来都是感同身受,师父也早说过,自己有慧根,但米镇这些逝去的亡灵,仍然折磨着他。
他起身来到院里,仰望那一轮明月,然后,缓步走出了寺院的大门,沿着红色岩壁下的小路,一直往前,直走到悬崖边才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那小路一侧平整如刀劈般的红色岩壁,微微倾斜着,像是在守护着山下的米镇。他突然想:要在这岩壁上刻下那些人生活过的痕迹,让他们的灵魂在这青云台上,俯视米镇,看着人们的生活,不正是我佛的慈悲吗?
这想法点燃了慧明法师的心。
回到青云寺,坐在的禅房几案前,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那略显陈旧的桌板上,他从抽屉里取出纸张和笔墨。
米蓝和他讲起过的人和事,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放映。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零散的片段拼凑完整。许久,他睁开眼睛,手中的笔开始在纸上游走。
他先勾勒出米镇热闹的集市轮廓,寥寥几笔,便让那熙熙攘攘的场景跃然纸上。摊位上的货物、讨价还价的人们,在他的笔下逐渐清晰。
金街上嬉笑玩耍的孩童,围坐在街沿上喝茶聊天的老人们,排着队、伸长脖子看着肉摊的女人,边走边大口吞咽着煎饼的农人,都被他精准地捕捉并绘于纸上。
他反复地修改着草图,力求每一处都能完美展现米镇的过往,展现出欢快的米镇日常生活。
雕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更别说要在石壁上进行雕刻了。
接下来的日子,慧明法师除了日常诵经和修行,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雕刻这些图像上。
无论白昼,还是黑夜,刻刀与岩壁触碰,都会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清晰地回荡。
慧明法师的手沉稳有力,每一下落刀都精准无误,那些故事与画面早已在他心中描绘了千万遍。
有时,他的手臂变得沉重,每一次挥动刻刀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滴在脚下的土地上,他却只是随意地用僧袍袖口一抹,便又继续投入到雕刻之中。
有时,他仿佛进入到了岩壁上的故事情境中,听到了那些人在说笑,这不是幻觉,他觉得这是自己正在进行的最隆重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