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皇宫里烛火通明,宫女太监低头弯腰急色匆匆穿梭于宫道回廊之间,披袍擐甲的重羽卫严阵以待,红墙高耸,脚步嘈杂,皇子们走在前面,百官跟随,浩荡荡一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走到了紫宸殿外。
石阶前,娄公公驻足,隔绝了众人的脚步。
紧闭的大殿两旁候着两排侍卫,随着一声令下,四位皇子和太师、太尉等一品大臣被传唤进了屋中。
余下官员候在殿外,宁绝也一样,老老实实弯着腰,没有允许,半步都不能离开。
紫宸殿内,微弱的烛火透过明黄的帷幔洒在众人脸上,两旁宫侍静候,珠帘重叠,屏风挡住了内室的景象。
这一路行来,无论几位皇子怎么打听,娄公公始终三缄其口,就是什么都不说。
这反常的举动,难免让众人心头浮上一层迷迷雾,尤其是安崇枢和安崇羽,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只看着里里外外这严肃沉重的气氛,他们心中都隐隐有了谋划。
屏风前,烛光萦绕,晃得地上的黑影不停抖动,娄公公止步,正要说话时,安崇枢先一步开了口:“娄公公,父皇究竟如何了?”
“陛下他……”
“你问他做什么?”
娄公公还来不及说完,安崇羽就迫不及待的上前:“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好了。”
说罢,他就要往屏风那头走去。
“三殿下留步!”
娄公公一个闪身挡在了安崇羽面前,弯了弯腰说:“陛下有令,只让诸位在外间等着。”
事态未明前,大多数人听到这话,心中都会有所顾忌,但安崇羽太急躁了,他一心认为启安帝已死,因此这会儿实在难忍,只一味的想探个究竟。
“狗奴才,本殿只是想瞧瞧父皇究竟如何,谁给你的胆子来阻我?滚开。”
他猛地推了娄公公一把,后者踉跄几步,趁此机会,安崇羽跨步上前,在一众观望的目光下,三两步就进了那屏风后。
“啪!”
就在安崇羽身影被遮挡的瞬间,一声脆响随之传来,像是谁摔了一跤,又像是谁被打一巴掌,众人心头一震,正欲听个清晰时,那里面却再也没了动静。
安崇枢紧皱眉头,安崇堰和安崇邺却老神在在,脸上没有半点波动。
身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就在他们疑惑之时,安崇羽浑身颤抖,一步步从屏风内退了出来。
而在他面前,步步紧逼的是一身明黄袍子,头戴金冠,脸色十分难看的启安帝。
父子俩面对面,一进一退走出内室。
寒霜笼罩眉梢,启安帝单手负在后背,不怒自威的眼神轻轻一扫,顷刻间,屋里所有人跪下。
“儿臣给父皇请安。”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惊慌、疑惑、恐惧……无数情绪盘旋在众人头顶,复杂又深入骨髓。
跪趴在脚边的人不停抖动,启安帝怒从心起,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混账东西,你就这么急着确定朕是不是死了吗?”
安崇羽被踹倒,又连忙爬起来跪好,刚才他有多狂傲,这会儿他就有多恐惧。
“父……父皇,儿臣没有……”
他带着哭腔,想解释,可事实在此,启安帝岂容他狡辩:“朕亲眼所见,还冤枉了你不成?”
心中本就有气,他还撞到枪口上来,真是越想越怄火。
“来人,把这逆子给朕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
一声令下,屋外的重羽卫立刻进门,不理会安崇羽的求饶和哭诉,直接就拖着人去了殿外行刑。
“父皇……饶命啊。”
哀嚎声穿透殿宇,安崇枢咽了口口水,刚喊出一句“父皇”,便被启安帝冷冷一眼打断:“怎么,你想替他求情吗?”
毫无温度的语气,明摆着在警告他,你敢开口,那就要替安崇羽承受这帝王之怒。
安崇枢喉间一滞,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待屋外行刑的声音响起,启安帝坐到软榻边,平复了心里的郁气后,才开口道:“都起来吧。”
“是。”
众人起身,恭恭敬敬的站正。
关于丧钟一事,启安帝不言,谁也不敢开口询问,沉默之间,娄公公从内室端来文盘,放到榻边小几上。
文盘里只有几张纸,启安帝扫视众人,边拿纸的同时边道:“想来诸位都很疑惑,为何宫中敲了丧钟,朕却还好好活着……”
下方视线回避,无人作答。
启安帝嗤了一声,继续说:“因为死的人不是朕,而是皇后。”
丧钟响,即为国丧,三响为皇嗣,六响祭亲王,九响之上,唯君王、国母可享。
与启安帝的久病不同,皇后一贯身体康健,连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所以当丧钟敲响时,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启安帝油尽灯枯了。
谁也不曾想,这事会与皇后有关,尤其是安崇枢,如果这消息不是从启安帝嘴里说出来的,他肯定会直接骂回去。
“不……不可能……”
而这会儿,他不敢口出不敬,只能握紧双拳,红着眼眶摇头:“父皇……您骗我的吧?”
他不相信,昨日还与自己一起用餐,相约好要回长远侯府去看望外祖母的母后,短短一夜未过,就那么突然的离开了。
噗通一声,安崇枢跪着爬到启安帝面前,深深磕了两下,颤声问:“父皇,母后她……她还活着对吗?”
“明德……”
儿子的泪砸到长靴上,启安帝眼眶发涩,心有不忍,却又不得不道明事实:“皇后她……于今日凌晨丑时三刻,在凤仪宫悬梁自缢,已经去了。”
悬梁自缢……
好刺耳的四个字,安崇枢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眼泪不受控的落下,他咬着唇低声抽泣,双肩抖动,没了昔日的悍勇,此时倒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不顾形象的宣泄着情绪。
身后几位大臣也是一个比一个惊讶,尤其是太师穆骞,他本就年迈的身体倒退一步,浑浊的眼神失了色,半身佝偻,好似下一刻就要支持不住倒下了。
“太师,您没事吧?”
季临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担忧间又掺杂了几分不解。
除跪在地上的安崇枢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穆骞,尤其是启安帝,那审视的眼神如一把刀,割得他血肉模糊,钻心的疼。
“老臣……无碍。”
他双唇明显颤抖,可还是强撑着拱手弯了弯腰:“臣年老体弱,殿前失了礼,还望陛下恕罪。”
七十岁,头发花白的年纪,大半夜被拉扯起来,身体熬不住也正常。
启安帝并未多言,摆手让一旁的娄公公赐座:“给太师搬把椅子来。”
“是。”
娄公公应声,招呼一旁的小太监搬来椅子,铺上软垫,细心的扶着穆骞坐上去。
“谢陛下赐座。”
穆骞谢完恩就靠在那椅子上闭上了眼,他双手抚上胸口,紧抿着唇,胡子翘起,好像有些喘不上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