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叶状体在无数世界间颤动着,轻轻触碰、试探、检测着。这些世界中,必有一个能为她提供成长所需的养分,助她成为命中注定的模样。
第一片叶状体回缩时已然枯萎、发育不良。她还年幼,没力气再伸出第三片了。目前,只能依靠这第二片了。要是选错了,这片也会枯萎、缩回,那她就只能在黑暗中独自凋零、死去了。
可她怎么知道哪个世界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呢?她的思维本就不擅长理解这类地方。
或许她该把搜索范围缩小到那些近期有同类造访过的世界。那些能存活至成熟阶段的同类,肯定想出了一些办法来提高叶状体成功伸出的几率。她可以循着它们的气息,依样学习。
哦,这个倒挺有意思。这个世界显然很有希望。她的同类肯定来过这儿,而且,这气息痕迹和她自己的极为相似,是近亲,甚至可能就是孕育她的那个。
她决定了,就选这个世界作为下一个目标。
现在,她得把叶状体塑造成与即将栖身的世界相适配的形态,要确保它能最大程度保障自己的生存与成长。它必须坚韧——要比第一片叶状体结实得多——能够承受那个世界可能施加的任何危险与艰难。
问题是,她不清楚在那样一个地方怎样才算强壮,那里和她所处的世界间隙太不一样了。她仔细查看了从第一片叶状体那里获取的想法和记忆。也许……
啊!这个形态挺合适!它符合叶状体对“巨怪”的心理印象,那是一种以极其顽强着称的生物——即便受了最严重的伤,也能迅速恢复。新形态有着和第一片叶状体基本相同的附肢,但体型要大得多,也难杀死得多。
叶状体在世界的隔膜上穿梭,她则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将它伸出。她能感觉到在某些地方有极强的能量汇聚,是从一些非常奇特的实体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短暂地考虑过让叶状体变成这些实体中的一员,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它们确实有力量,但似乎自身都没法移动,也做不了什么事。倒不如在其中一个实体旁边伸出一个适应性更强、更坚韧的形态,这样一来,实体的部分力量就能印刻在她身上了。
每个实体都散发着不同类型的力量。许多能让她接触到叶状体所认为的“魔法咒语”。那肯定对她有好处。但接着,她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一个知识源。有了这个实体的力量供她驱使,叶状体就能跨越时空去窥探,学到原本永远都学不到的东西。无论去到哪里,这都会一直有用。
没错,知识对她大有裨益。
一切都已决定,是时候开始了。她将原叶状体的想法和记忆植入新叶状体的意识中,然后将它推进新的世界,等待它绽放。
它确实绽放了。
她尽情汲取着这个新世界充沛的光与魔法,这里的养分可比第一个世界多多了。知识魔法似乎对她和叶状体都产生了影响,因为她开始理解这些世界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奇怪生物了。
有时候,叶状体需要在它原本会避开的方向上得到引导。她会通过视觉暗示或者涌起的情绪来传达自己的意愿,促使它做出冲动、非理性的行为。通往长远成长的道路并非总是清晰或令人愉快的,尤其对于一种每受伤一次就会变得更强的生物来说更是如此。
还有一次,需要更直接的干预:把叶状体抽出,再插入到一个不同的地方。而且因为她知道叶状体很珍视身边的生命,她便利用它现身时产生的混乱把那些生命也救了下来。这耗费了她不少精力,但为了叶状体能持续良好生长,进而确保自己能继续存活,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作为回报,叶状体给予她越来越多的温暖与光亮——比她存在的短暂时光里第一片叶状体带给她的还要多。它在她和那个世界的其他居民之间建立起了联系。这些联系她还不完全明白,但本质上似乎是共生的。后来,它甚至找到了让第一片叶状体恢复生机的办法——那片原本都快枯萎的叶状体。
在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叶状体绝望地向她呼救——她回应了。在一个其魔法弥漫整个世界的实体即将毁灭的最后一刻,她把叶状体伸到了那个实体下方的某个位置。释放出来的能量难以估量。她只有把部分能量吸收到世界间隙中,才避免了一场灾难。即便如此,叶状体还是枯萎了,差点断掉,有一阵子,她都确定它短暂的光明时光就要结束了。
她把目光转回到第一片叶状体上,决定得把它送回去。它所需要的只是一组从第二片叶状体上次抽出那一刻获取的新记忆,然后它就可以回去了,尽管不太情愿。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叶状体要去哪儿,就循着一条熟悉的旧气息轨迹,把叶状体推回了它原本的世界。
直到这时,她回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太草率了。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第二片叶状体还是会重新生长。它的恢复能力超乎常理。
现在有两片了。
她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变成这样的。对她这么年轻的存在来说,同时伸出两片叶状体是个极大的负担。但不管怎样,已经这样了。它们就在外面了,只要她能维持,它们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两个极为相似的意识,却寄居于截然不同的身体,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源自同一组记忆,却有着各自独立的生活。每次它们回到世界间隙时,她都会给它们的意识注入新记忆,但在那之前,它们可能都意识不到彼此的存在。
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她根本无从猜测。但要是其中一个过早夭折,对她来说也不再意味着末日了。
与此同时,她会继续培育第三片叶状体,那会是她培育出的最出色的一片。它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准备好,但到时候,肯定会让人眼前一亮。
萨斯基娅·温德尔喘着粗气醒来,飞机在跑道上降落时颠簸摇晃,她紧紧抓着扶手。邻座那位大腹便便的男士友善地朝她笑了笑。
几个月前,要是挨着这么个……体型壮硕的人,她可能会有点反感,但现在她很能理解这位可怜老兄的感受了。她太清楚占据太多空间是什么滋味了。不过她的情况不是肥肉从椅子上溢出来、撞到周围东西,而是长着剃刀般锋利爪子的细长而肌肉发达的四肢,连接着一副活脱脱从《龙与地下城》怪物图鉴里走出来的身体。
飞机猛地一震着陆了。飞机咆哮着快要完全停下时,她被安全带往前拽了一下,随后飞机开始缓缓朝航站楼滑行。上次在这个机场降落时,在最后降落阶段她癫痫发作了。尽管她迷迷糊糊地解释说这很正常——她经常发作,可乘务人员还是围着她手忙脚乱,好像她快不行了似的。结果她被急匆匆送上了一辆等候的救护车,等他们确认她没事了,她已经错过了转机航班。真是段“美好”的经历。
希望癫痫不会再发作了。自从回到地球,过去几周她都没再发作过,虽说她当初赤身裸体、孤身一人出现在塞萨扬山山顶附近,差点死于严寒和高原反应。要是有什么情况能引发癫痫发作,那肯定就是那次了。多亏了从上一具身体继承来的超强恢复能力,旧事故造成的伤痛和身体损伤——以及在塞萨扬山上受的新伤——都迅速消退了。那具身体几乎坚不可摧。萨斯基娅可不敢说这具身体也一样,但她毕竟挺过了一场常人根本熬不过去的考验。不管怎样,不管是她大脑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癫痫发作,她的恢复能力想必也把那个问题解决了。希望如此吧。
通关的过程令人忧心,鉴于她处境的棘手——她被困在国外,身无分文,也没护照,所以海关官员把她盘问得很仔细——通关后,她走进到达区,然后……她就在那儿!爱丽丝·温德尔焦急地站在登机口旁,还有……哦,糟糕。
他们和出口之间有一堆摄像机。
妈妈在电话里就提醒过她可能会这样。萨斯基娅的失踪以及被推定死亡本就是有新闻价值的事。最近,警方还因涉嫌谋杀对爱丽丝进行了讯问,这事也传到了爱管闲事的记者和业余网络侦探耳朵里。但几个月后,这个本已“死去”的女孩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尼泊尔,还有一群部落妇女对她顶礼膜拜,这下这事可就全网皆知了。
萨斯基娅一边想着得在摄像机前演一演,一边朝妈妈奔去,张开双臂。但当那温暖、安全的怀抱将她搂住时,她又变回了那个渴望妈妈的小女孩,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让您经历这些,我真的很抱歉,妈妈。”她低声说道。
“没关系的,萨斯,”爱丽丝轻声说,轻抚着她的后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们离开这儿吧?记者们要的六点档素材已经有了。”
“您知道现在都数字化了吧?”萨斯基娅说,“已经不用胶片卷了。”
妈妈笑了笑,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她大步走过时,记者和旁观者们纷纷向她提问。她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他们,试着挤出微笑,但没说话。她能说什么呢?她不太会说谎,而且反正也没人会相信真相。就让他们以为她只是个离家出走后有了一帮怪异追随者的人吧。
当然,还有她身上那些明显的伤疤问题,或者说伤疤消失的问题。不用特别敏锐的观察力就能发现她前后照片的差别。他们会想出各种说法,比如诈骗、精心策划的骗局、高超的化妆术或者高科技整形手术。此刻,她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她只想回家。
回家的车程感觉无比虚幻。就在几周前,她还在一场世界末日般的战斗中奋战,是矮人对抗精灵的战斗,地点在一棵有星球那么大的树上。而现在,她望着车窗外这座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里安静的后街,这里安全得都有点让人腻味了。大多数居民今天可能遇到的最大灾难也就是咖啡机坏了。
她突然想到自己又能开车了。或者说,至少等找到愿意为她担保的医生后就能开了。她已经两年半没开车了。
爱丽丝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就是不知道该说啥。
先从简单、稳妥的话题开始吧。“肖恩怎么样了?”
妈妈皱起了眉头,“谁呀?”
“就是我出事的时候,您正在交往的那个人啊。”
“哦。我们没成。”
一阵尴尬的沉默。哦,天哪,我真不擅长聊天。
下午刚过不久,他们把车开进了车道,但萨斯基娅感觉自己想蜷缩在床上睡上一个星期。这不只是时差的问题,而是……正常生活带来的过载感。经历了那些之后,她应付不来这种平常日子了。
她坐在厨房的操作台边,妈妈在为她们准备迟来的午餐。她叹了口气,开始说道:“我知道我出事的时候您看到了……一些情况。而且我身上的伤疤不见了,这又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但我向您保证,我不是什么冒充您女儿的可怕外星克隆人。”
爱丽丝笑了,“哦,萨斯,也就你会想到这种可能性。”
“只是确认一下嘛。我就是您的女儿,一直都是同一个人。但同时,我身上有些事您还不知道。那是从我父亲那儿继承来的,一直是我的一部分。我父亲叫卡尔伯特·比特比。”
妈妈皱起了眉头,“谁呀?”
萨斯基娅盯着她,“卡尔伯特·比特比?就是在挪威让您怀孕的那个人呀?您没印象了吗?”
爱丽丝的表情变得困惑起来,“我不明白你在说……”
“您是认真的吗?”萨斯基娅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是您跟我讲的他呀!您还给我看过照片呢。来,过来看看……”
萨斯基娅跑到柜子前,妈妈把老照片都放在那儿,她开始快速翻看,直到找到那些有爱丽丝挪威之行的照片。她更仔细地翻看着这些照片,看着美丽的山峦、峡湾,还有妈妈年轻时活力满满的照片,她的挫败感与日俱增,因为根本没有父亲的照片。
她转身面向妈妈,“您把照片怎么了?”
爱丽丝困惑地眨了眨眼,“对什么做了什么?萨斯,你这是怎么了?”
“我爸爸的照片呀!之前就在这儿的!我发誓我没瞎说!”
“我相信你觉得自己没瞎说。”妈妈说道。
“您这话可真够圆滑的。”萨斯基娅说,“这样如何?”她跑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几乎还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没整理的床铺都没变——从床头柜里拿出铅笔和素描本。
她坐在桌前,凭着记忆开始画卡尔伯特的脸。这并不难,她不久前在梦里还见过他呢。对画出来的模样满意后,她把画举起来给妈妈看,“这就是卡尔伯特。您现在想起来了吗?”
妈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萨斯,你这是在搞什么鬼?”
萨斯基娅懊恼地哼了一声,晃了晃画纸,“您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他了?”
“想起谁呀?”
“他呀!”萨斯基娅用手指戳着画纸。接着,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纸上的画不见了。
“搞什么鬼啊!?”她的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扫视,“哦,真好笑啊,爸爸。我知道是你搞的鬼,肯定是。我打赌你现在正在偷笑呢。”
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觉得咱们最好带你去看看医生。”爱丽丝说。
“我没疯!”每个疯子都这么说过。
“没人说你疯了。”妈妈安慰的语气和她额头上那几道担忧的皱纹有点不符,“你肯定是压力太大了……”
“压力可不会让我的画自己消失啊!”萨斯基娅说,“妈妈,您看着这张纸,我再画一遍。您看着啊。”她把铅笔放在纸上,“您看着了吗?”
妈妈叹了口气,“嗯,看着呢。”
她开始勾勒卡尔伯特脸部的线条。随着画像逐渐成形,爱丽丝猛地吸了一口气。
“您现在认出来了,对吧?”萨斯基娅说着,眼睛一刻也不敢从纸上挪开。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忘了……”
纸上的线条开始波动、模糊起来,不一会儿,就全都消失了。
“看!”萨斯基娅说,“您看到了吧?”
妈妈张着嘴,表情和萨斯基娅之前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不明白。这是恶作剧吗?这纸有什么特别的吗?”
萨斯基娅摇了摇头,“就是普通的纸。”
“那怎么……”
“我不太确定,但我觉得卡尔伯特有某种诡异的能力,能把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能让自己从纸上——还有人们的记忆里消失。说不定您明天连咱们这次的谈话都记不得了。”
“这听起来……太牵强了,萨斯。我觉得肯定有更简单的解释。比如磁铁或者……”
萨斯基娅给了她一个眼神,“磁铁?真的吗,妈妈?”她又摇了摇头,“这不是磁铁的原因,也不是现代伪科学能解释的其他什么东西。相信我。您没见过我见过的那些事,没去过我去过的地方,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这只是跨维度的怪异冰山一角罢了。”
“注意用词,萨斯。”爱丽丝说。
萨斯基娅吐了吐舌头,“这……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了,就叫它魔法吧。也许这一切背后有合理的解释,但咱们暂时就叫它魔法吧。卡尔伯特有这种能力……我也有。”
“哦……好吧。”妈妈说,“我猜这和你的失踪有关,也和在尼泊尔发生的事有关,还有你那些消失的伤疤。”
“哦,对了,说到恢复能力!我知道一个简单的办法能证明这是真的。”她冲到厨房操作台边,抽出一把长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等等,萨斯!”妈妈喊道,“绝对没必要这样做。这又不是拍电影。我不需要看到血喷出来然后伤口又消失,就能知道你有某种治愈魔法。你神奇的康复过程就足以证明了。”
萨斯基娅放下刀,扬起了眉毛,“您都看了些什么电影呀?”
她们一起坐着吃午饭的时候,萨斯基娅说:“您准备好听整个故事了吗?或者至少听个简略版的吧。要把所有事都讲出来得花好几天呢。”
“当然了,萨斯。”妈妈说,“我洗耳恭听。”
“好吧,那我开始讲了。不过您得尽量对接下来要听到的内容保持开放的心态,因为这听起来会特别荒唐,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呢。”萨斯基娅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一个巨怪!?”爱丽丝发出一声憋住的笑声,“你知道吗,我以前总觉得你有点像个小捣蛋鬼呢。”
“哦,真有意思啊,妈妈。不过我当时可一点都不小……”
在这第一次简短的讲述中,萨斯基娅略去了故事的很多内容。她只是还没准备好谈论自己见过的、做过的一些事,以及别人对她做过的一些事。相反,她着重讲了那些和她们当下最相关的部分:她的神谕能力、和父亲在梦里的会面,以及她发现自己作为一种跨越空间、穿梭于不同维度的存在的真实本质。
“所以我就这样到了尼泊尔。”她说,“其实,我对自己离开阿尔博尔·蒙迪时的具体情况记得不太清楚了。当时正在进行一场大战,所以有可能我……”她咽了口唾沫,“有可能我死在那儿了。”
“哦,萨斯。”妈妈说。
“话说回来,我在那个世界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这儿也已经死了呢,所以谁知道呢。我可能永远都弄不清楚了,除非我能回去……”
“从你的表情能看出来,你很想念他们,想念那个世界的朋友们。”妈妈犹豫地说道,显然很难接受这个想法,“但别忘了这个世界上的朋友们,还有你的家人。”
“我没忘呀。”萨斯基娅说,“我可太想您了,妈妈。尤其是刚开始那几个月,我孤身一人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决心不再掉眼泪了,“说到我的朋友们……”
“我一直在社交媒体上和你所有的朋友保持联系呢。”爱丽丝说,“反正就是我知道的那些朋友。他们都来参加你的……”她咳嗽了一下,“你的葬礼了。”
萨斯基娅打了个寒颤。她的朋友和家人一直以来都以为她死了。而现在她得去面对他们了。她会向自己最亲密的几个朋友透露真相——那些能保守秘密的朋友——但其他人可能会觉得她就是抛弃了他们,离家出走然后加入了什么邪教之类的。嗯,严格来说,她确实算是加入了邪教——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加入了两个邪教——不过在这两种情况下,那些信徒都是非常好的人。
“我明天去看看弗格斯、拉吉和戴夫。”她决定道,“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让我回去做原来的工作。”
“哦,我觉得这不用担心。”妈妈说,“他们一直在不停地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还问你是不是还在找工作。原来你作为一名画师和配音演员的技能很抢手呢。我跟他们说你会考虑他们的提议,但前提是得大幅加薪。”
“妈妈!”
“怎么了?他们以前给你的报酬根本就不够,而且他们现在可有钱了。”
“有钱了?不可能吧。我是说拉吉是有点钱,但也就勉强够付我们的工资啊。”
“那是以前了。”爱丽丝扬起了眉毛说道。
“有钱了”这种说法有点夸张了,不过在他们首次展示样片之后,无线工作室就吸引了一位富有的投资者的关注,这位投资者投了一大笔钱,换取了公司的非控股股权。他们搬到了市中心商务区的新办公室,还开始招聘更多的开发人员,希望能在明年年初完成项目。
“我觉得他是个俄罗斯寡头之类的人物。”第二天晚上,他们坐在最喜欢的餐厅的餐桌旁,拉吉说道,“开着宾利,穿着时髦的西装。几乎不会说唐语。说实话,我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个小工作室感兴趣。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完全不插手我们的事。我们依然拥有完全的创作控制权。只要我们不拿着他的钱去檀香山度假,他就没意见。”
“听起来好得都不像真的了。”萨斯基娅说,“你确定他不是在给俄罗斯黑手党之类的洗钱吗?”
“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戴夫了。”拉吉说,“不是所有有钱人都是坏蛋,你知道的。”
“只是大部分吧。”戴夫说。
“我做过尽职调查了。”拉吉说,“他多年来一直在投资本地企业,也没出过什么问题。据我所知,他是合法的。”
“好吧,只是确认一下。”萨斯基娅说,“那我听说你们在招画师?”
“也许吧。”拉吉笑着对她说,“你有什么资质呢?”
“我徒手杀过人哦。”萨斯基娅说,“我还知道你住哪儿。而且,我知道你包里那个绿色文件夹里装的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操心起劳动合同了?”
拉吉皱起了眉头,“你怎么……”
萨斯基娅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神秘微笑。
戴夫翻了个白眼,“哦,拜托……别绕圈子了,把合同给她吧,哥们儿。”
拉吉叹了口气,“好吧。我觉得你应该能胜任这份工作。”他把文件夹递了过去。
“你说徒手杀人那事儿让这事就这么定了。”弗格斯说,“我们可有一串需要……处理掉的人的名单呢。”
她打开文件夹,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哇哦。这都快赶上正式游戏画师的工资了。”
“是吧?”弗格斯说,“我们这下真的可以把这叫作一份工作了,不用再加上‘勉强算是’这种词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招别的画师呀?”萨斯基娅一边看着合同细则一边问道。
“嗯,我们试过几个。”拉吉说,“丹妮丝挺不错的,但还得加把劲提升水平。不过你画的角色、环境模型以及概念艺术,那可真是备受称赞啊。”
“还有你配的兽人和巨怪的声音。”弗格斯说着,朝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哦,天哪,别提这个了。”萨斯基娅用手掌捂住额头,“尤其是巨怪模型,我有好多地方想改呢,想让它更逼真些。”
“更逼真?”弗格斯说,“你见过不少巨怪吗?”
“就见过几个。”萨斯基娅说。
“其中一个就坐在这桌旁呢。”戴夫说。
“什么?”萨斯基娅尖叫一声,惊慌地看向他。难道妈妈说出去了……?
“弗格斯喜欢去我们竞争对手的公开论坛上捣乱。”拉吉说,“你眼前这位可是个十足的捣蛋鬼呢。”
“哦,”萨斯基娅说,“弗格斯,你可真坏。”
“嘿,这能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呀。”弗格斯说。
萨斯基娅把文件夹收了起来,“我会让我的律师看看这些细则,然后再回复你们。”
“你还有律师呢?”弗格斯问。
“她说的是她妈妈。”拉吉说。
“那可是个厉害的女士。”弗格斯夸张地打了个哆嗦,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好了,话说回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把原来的萨斯基娅怎么着了?”
她举起双手,假装投降,“被你发现了,我是个克隆人。真正的萨斯基娅在后院的垃圾桶里呢。”
“他的意思是:你这变化是怎么回事呀?”拉吉皱着眉头说,“你知道在我们面前不用遮遮掩掩你的伤疤吧?我其实觉得那些伤疤还挺酷的呢。”
萨斯基娅紧张地笑了笑,“关于这个呀,我可不是用什么高级化妆品把伤疤遮住了,它们是真的没了。”
“话说回来,你的声音也不一样了。”弗格斯说,他眯起眼睛,故意夸张地眯成一条缝,“兽人味儿少了,更像……精灵了。你是个克隆人吗?”他瞪大了眼睛,往后推了推椅子,“不过就算你是,我也能接受。我呢,欢迎我们邪恶克隆人的统治哦。”
“嘿,别搞克隆歧视呀。”萨斯基娅说,“不是所有克隆人都是邪恶的。我恰好就是个挺不错的克隆人呢。”
“还是个能徒手杀人的克隆人。”拉吉说。
萨斯基娅朝朋友们笑了笑。回到他们身边,感觉既陌生又无比自然。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念这种轻松的打趣。除了妈妈之外,如果说还有谁能让她放心地说出秘密,那就是这帮家伙了。而且,不管她帮不帮忙,他们自己也能琢磨出个大概来。他们大多数时候可不傻。
“我知道你们都有疑问,”她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是件大事。你们可能很难相信,尤其是你,戴夫,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你们有权知道关于我的真相,知道我过去这几个月都去哪儿了……”她环顾了一下餐厅,发现有几双眼睛在盯着她,“但不是在这儿说。等吃完晚饭,咱们离开这些爱管闲事的……呃,离开这些耳目之后,我再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弗格斯皱着眉头看着她,“哎呀,萨斯,你这太残忍了,这下我好奇心爆棚了。”
“耐心点,弗格斯,”萨斯基娅说,“很快你就会大吃一惊的。”
一个服务员尴尬地站在他们桌旁,是个新人,看上去刚从高中毕业。“你就是她吧?那个奇迹女孩。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萨斯基娅努力想面无表情,但没做到,“我不清楚这事。”
站在他身后的同事把他推到一边,朝萨斯基娅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过来为他们点餐。
“萨斯,你这儿有个崇拜者呢。”拉吉笑着说。
她皱起眉头,“一边去!”
在等餐的时候,萨斯基娅闲来无事调出了小地图,在它和手机上的地图之间来回查看。她觉得这小地图还需要调整一下,目前的设计在阿尔博尔·蒙迪的荒野、低科技的村镇以及城市里——还有喜马拉雅山的偏远地区——用起来挺顺手的,但放在这个现代都市环境里就不太合适了。
几分钟后,她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的调整成果很满意。一些色彩和杂乱的标识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标注清晰的街道和建筑名称。
“在找什么呢,萨斯?”弗格斯指着她手机上的地图问道。
“啊?哦,不是在找……”
萨斯基娅犹豫了一下,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小地图上。有一点没怎么变的,就是代表人和动物的那一组标记。它们依然按照威胁等级用颜色区分,综合考虑了意图和潜在的致命性。这座城市挺安全的,所以大多数标记都是中性的灰色,偶尔会有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人显示为黄色圆点。蓝色代表朋友和亲密盟友,拉吉、弗格斯和戴夫都是蓝色标记。街对面还有一个蓝色标记,这有点奇怪。不过这并不是引起她注意的地方。
让她停下来的是那个沿着街道朝他们移动的红色圆点。红色意味着危险,她心想。
在那一刻,旧日的本能占了上风,那是在一个人人都想对付她的世界里生活了好几个月磨炼出来的本能。
“我们得离开这儿。”她说着站起身来。
“可我们的餐还没上呢。”拉吉说。
“我们可以回来再吃。”萨斯基娅说,前提是到时候还能回来。
红色标记离这儿只剩四分之一街区的距离了,而且正以较快的步行速度靠近。现在从前门走已经来不及了,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对方就离得很近了。
“进厨房,快!”萨斯基娅抓住弗格斯的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椅子都被甩得转了起来。她把他往门口推,然后转身看向其他人。
“来了,来了!”拉吉跳起来说道,戴夫也跟着起身,“萨斯,你这是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她说着,把他们赶进了门里,“快走!”
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红色标记进入了咖啡馆。一道光线出现在空中,穿过她的喉咙,射向戴夫的后背。她向前扑去,把戴夫扑倒在地。
一声巨响在空气中炸开,厨房后面的架子被炸得木屑和碎瓷片飞溅。
有人尖叫起来。一个厨师惊慌地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朝后门跑去。拉吉和弗格斯跟着他飞奔而去。
萨斯基娅就地一滚站起身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手枪的枪口。又一声枪响,她脚下的地砖裂了。
她用力把门关上,用脚抵住,心急如焚地看着厨师笨手笨脚地去开后门的锁。厨房门在她脚的抵挡下不停地晃动,又几声枪响,门板上出现了两个参差不齐的洞。
一股大力猛地推来,把她撞得摔倒在地。她抬头一看,是那个要杀她的人,一个身材魁梧、纹着身、穿着粉色 polo 衫的男人。他已经把枪往下挥,对准了她的胸口。
她绝望地往旁边一滚,双腿缠上了他的腿。他向前摔倒,压在了她身上。又是一声巨响,她身旁的玻璃橱柜炸碎了。她伸手去抓他的枪,用力往旁边一扭,总算把枪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那男人的额头猛地撞在她的下巴上,她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板上,撞得她一阵眩晕,手一松,枪从两人身边滑开了。她晕乎乎地想把他推开,可根本没用,他太强壮了。在阿尔博尔·蒙迪她可是个巨怪,可在这儿,她不过是个瘦弱的女孩。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戴夫颤抖着双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对准了那个男人。他扣动了扳机。
咔哒一声,没子弹了。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脸上,一下又一下,把她的头往地砖上砸去。她听到自己鼻子被砸塌、牙齿被打碎的令人作呕的声音,整个房间都在她眼前旋转起来。她想朝他的喉咙猛击,可这就像没爪子的小猫无力地乱抓一样,根本没什么用。她想朝他吐口水,结果只是让血顺着自己的下巴流了下来。
戴夫朝他冲过去,可那男人手腕轻轻一挥,就把戴夫打得向后摔倒,脑袋撞在了柜台上。
那男人粗壮的双手掐住了她的喉咙,越掐越紧。她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亮光,周围的声音渐渐变成了蚊子嗡嗡叫的声音。
然后,突然地、不可思议地,掐着她喉咙的手松开了。一股温热潮湿的东西溅到了她的胸口上。她艰难地、大口喘着气,从袭击者身下挣脱出来。那人脸朝下趴在一摊不断扩大的血泊中,背上插着一把厨房用刀的刀柄。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高个子、身材矫健的女子,围着头巾,额头上点着吉祥痣。萨斯基娅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但她的衣着和整体仪态却很眼熟。
“谢谢你。”萨斯基娅喘着粗气,抬头对救命恩人说道。
那女人用灵雅语说道,就是在尼泊尔照顾萨斯基娅的那些人说的语言,“我不值得您感谢,古老者。我失职了,请您原谅我。”
“原谅你了。”萨斯基娅靠在损坏的柜台上,吐出一口碎牙,“我猜是明甘哈派你来的吧?”
“是的,古老者。”那女人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纸巾,开始帮萨斯基娅擦脸上的血,“我叫帕德拉,能在您行走在这片异国土地之时守护您的凡躯,是我的荣幸。”
“哦,天哪。”弗格斯从现在已经打开的后门探进头来,“我……呃……我去叫救护车。”
戴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盯着帕德拉,“她在说什么呀?她到底是谁?这家伙又是谁?”
“说来话长。至于这个家伙……”萨斯基娅看着地上的尸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怀疑他知道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