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和离了?”
“千真万确!”柳哥儿眼睛瞪大,神情笃定。他特意放大了声量道:“那李氏非和离不可,都闹上了京都府,一个是朝廷四品命官、一个是诰命夫郎,这俩人刚刚立功,因着那件事,府尹便一直拖着不敢办,害怕落人口舌,可今早不知怎么了,竟然松了口。”
“就这般轻易?”寒玉微微蹙眉,他还以为往后能给这俩人使绊子呢,这就和离了?说什么情比金坚,多两个孩子都受不了了?
这俩人本该在自己日后的磋磨中生出诸多嫌隙,相看两生厌,变成一对怨侣才是,从此横眉冷对、恶语相向。
这样才有趣啊。
就这样和离,他哪儿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柳哥儿见寒玉蹙眉,急忙道:“那李氏半月后便要远离京都,听闻要往东边去呢。公子若不解气,不若趁机将人半道截下来,叫他吃吃苦头!”
寒玉眉头微挑,道:“这主意不错。”他白净的手指点了点柳哥儿眉心的红痕,道:“此事交给你去办,若办的好,本公子有赏!”
“多谢公子!奴婢定然不会叫公子失望!”柳哥儿心潮澎湃,这可是公子交给自己的第一件大事,他必定要办的漂漂亮亮,让公子刮目相看!
“阿姆!阿姆!”两人刚说完话,穿上了小夹袄的玺儿便欢快地跑进堂屋,趴在寒玉膝头,指着外面道:“阿姆,大狼跑了!”
“跑了?”
“嗯嗯。”玺儿瞪大眼睛点头,手舞足蹈道:“它跑出来,咻一下——飞出院子啦!”
被安排伺候玺儿的芳哥儿也点点头,他道:“那灰狼从墙边跃了过去。”
寒玉不悦至极,正要开口训斥几句,雨生进屋,道:“公子,他来了。”
“谁?”寒玉怔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最近来寻他的人多。
“哪位郎君?”
雨生不曾言语,只默默让了位置。
寒玉没瞧见,起身走到门口,才看见身穿褐色布衣的陈展跪在他院中,手边放着那柄变了模样的偃月刀,追云窝在他身侧,吐着舌头喘气。
他想起来了,陈展卖身给自己时,便说待疫病平息,他来负荆请罪。说实话,寒玉没想到陈展会主动前来,他还盘算着过两日拿这卖身契去向周王世子讨人呢。
“我以为你要毁约呢。”寒玉站在屋檐下笑。
即便卖身是场骗局,陈展也不得不来,当年他拿了二十五两银子买下了李朔月,令他从此生死不由己,如今算是一报还一报,陈展没资格怨愤。
“这是我欠你的。”陈展抬头,同浅笑着的哥儿对视。
从前低矮的李朔月仰望他,如今跪着的他仰望周寒玉,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
并没有想象中的屈辱,赎罪这个认知甚至让陈展有几分坦然,李朔月当然不会这样便原谅他,可他会一直等到他谅解。
想着想着,陈展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李朔月肩上,他皱起眉,如今已经入冬,周围伺候的奴婢都穿了夹袄,怎么他还只穿了身轻薄的夏衫?
身体那样虚弱,就该好好养着才是。
“外头冷,怎么穿的那样少?”
“我不觉着冷。”
“阿姆!大狼!”跟着出来的玺儿激动地指着追云,大眼睛又不时地往墙上看,那小手比划着说:“大狼咻咻咻飞出去了!”
小家伙言语天真,又生的玉雪可爱,着实吸睛。寒玉摸了摸他的发髻,朝芳哥儿道:“带他去念书。”
“是,公子。”玺儿不想读书,扭扭捏捏红着脸想要出去玩,寒玉谈了个脑瓜崩,玺儿便气鼓鼓出去了。
陈展拍了拍狼脑袋,追云便追了出去。
杀人都要先诛心,寒玉想了想,站至陈展跟前,问他:“我给李夏阳的假药是你亲手给的,你可算是杀死他孩子的帮凶,他竟然没有责怪你?任由你来找我谢罪?”
旧事重提,陈展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笔直的脊背陡然弯折下来,像只落败的公鸡。
悠哥儿夭折后,陈展无数次后悔自己找李朔月讨要救命的药,若他没将假药给出去,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后悔也无用,他又欠了李夏阳良多。
李朔月的话将他问住了,陈展一哽,喉咙泛起阵阵酸涩,他已经不知要怎么再去补偿李夏阳了。
陈展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愧疚与无措,往后的命都赔给了李朔月,好似再没有东西能给李夏阳了。
寒玉见陈展神情一变再变,可无论如何变化,都离不开痛苦二人,可寒玉开心了,他踮起脚绕着陈展走了一圈,笑嘻嘻道:“既然当奴才,就该有个奴才的样子。”
“名字也该换,就叫厌奴,叫人厌恶的奴才。”
恶意不加修饰,就如同他的爱一样。
“厌奴,你喜欢吗?”寒玉眨着眼,弯腰同陈展对视,夏衫太薄了,陈展稍一抬眼就看见了他满胸膛的红印子。
像盛开的梅花似的,密密麻麻铺满了枝头。
陈展无端有些难过,他声音沙哑,同样直白道:“不喜欢。”
“啪!”不轻不重但羞辱意味极重的一巴掌落在脸上,陈展微微偏头,他听见李朔月说:“贱人!本公子给你改名,你就该感恩戴德地受着,竟然还敢顶嘴?”
这便算顶嘴吗?陈展顶了顶腮帮子,看着李朔月冷漠不悦的脸,到底没再回话,他不是来惹怒李朔月的。
“喜欢。”陈展木着脸变了话头。
“迟了。”寒玉冷冷道,“来人,给本公子训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话音刚落,四五个雄壮有力的魁梧汉子便朝陈展靠拢,陈展眉头狂跳,一时间不知李朔月是给自己下马威还是让自己立威,这几个汉子,怎么能打得过他?
五个汉子瞬间同陈展扭打到一起,陈展拎着刀,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他本就不是任由人宰割的性子,一时间越战越猛,可陈展猛然间见李朔月脸色越来越难看,便道这是给他的下马威,他自己出尽风头可不算好事。
于是陈展故意松了手上力道,让偃月刀被打飞,他则渐渐体力不支,被几个汉子殴打了一番。
人都是肉做的,几个汉子为了邀功又使了大力气,等停了手,陈展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可怜。
伤都是皮外伤,可也不好熬。
“咳咳。”陈展吐了口血,余光再去看李朔月的脸,只见他眉眼弯起,对几个汉子说着鼓舞的话,简直如鲠在喉,比吃了败仗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