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拉着他,带他回家的是另一个人,他是不是不会爱上梁童?
这本是一个令徐望西嗤之以鼻的问题。
但在谢熠离开后的两天里,这个问题却总不由自主地浮现于他脑海之中,令他不堪其扰。
想着想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对答案动摇了。
这令他万分恼怒。
被谢熠牵着鼻子走,不如让他去死。
可越与这个念头抗争,这种想法得到的关注便越多,在他心底渗透得就越深。
如果无法成为唯一,如果这么痛苦……
“真的非她不可吗?”
醉后的徐望西仰卧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不经意将脑内的想法呢喃出声。
地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震感,他迟缓地拿过手机想按断来电,但在看清来电显示后,指尖又顿住。
是不是非她不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划动屏幕,重新把手机丢在地板上。
一个元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填满了寂静的房间:“哥,你终于接电话了!你一直不回信息,爸妈超担心的……”
酒精浸过的嗓子有些哑,他打断宋蓝:“你在哪儿?”
“嗯?在家啊。”
“给你发个地址,来找我。”
“行。”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又问:“都有谁?”
“我自己。”
宋蓝来得很快,她惊异的表情维持到进屋,直言不讳:“你出什么事了吗?干嘛自己躲在这么破的地方?”
徐望西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回答她。
只开了一盏灯的老房子昏黄阴暗,空气中漂浮着暧昧的酒气,小而旧沙发衬得陷于其中的人格外高大。
他手臂懒散地搭在靠枕上,胸口前的衬衣扣子敞着,许久未打理的长黑发垂搭在眼前,眸光晦涩。
宋蓝立在屋中央,与他对视片刻后,走至他面前俯下身,伸手随意摆弄着他的衣领。
他依旧无声,这种默许使对方更勇敢了些,直接在他身侧紧挨着坐下。
她指尖从衣领移至他颈间的皮肤,若有所思道:“上次我冒充姐姐的事情,是不是被她知道了?我发信息她都不回。”
不知是不适应他人的触碰,还是听她提到梁童,因微醺而朦胧的表情染上几分不悦,他忍了忍,没避开宋蓝的抚摸。
她更进一步,单手托着他一侧的脸庞,饶有兴趣地打量几秒后,继续问:“你们吵架啦?你去哄哄她,道个歉。她人挺好的,我蛮喜欢她当我嫂子。”
徐望西冷言:“你可以不说话的。”
“好吧……”宋蓝耸耸肩,手指再次下滑,落至他胸膛处,扯着衬衣,凑近他的脸庞。
陌生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徐望西胃部一阵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间,恶心感从心底直冲上来。
她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要主动的意思,索性直接仰头吻上去,却没碰到预料中的柔软,冰凉的掌心抵住她的下半张脸,徐望西皱着眉偏过头。
避开他的手,宋蓝似笑非笑地调侃:“怎么?喊我过来,又不敢了?只是取下暖罢了,哥,你不会真这么纯吧?”
她说着,目光紧紧追着他,有意地眨眨眼,想将他的注意力引至她的眼睛上。
这一招似乎确实有效,近距离的对视下,徐望西的神色愈发茫然。他的眼睫一眨不眨,目光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无法挪动丝毫。
是欲望。他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不断放大的混乱又浓稠的欲望,熟悉又陌生。
他脸色大变,猛地推开眼前人,站起身。
宋蓝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胳膊磕在茶几边缘,疼得眼泪差点下来,她错愕又恼怒:“你有病吗?!”
徐望西顾若惘闻,他僵着身子走至门口,拉开门对她命令道:“出去。”
宋蓝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随手抄起桌子上的水杯,朝他砸去。
水淋在他头发上,她不解气似的,又想拿别的东西摔打,结果被徐望西粗蛮地扯着胳膊推了出去。
宋蓝气得在门外嚷道:“神经病!难怪她不要你了!”
酒醒了大半,他俯身撑着膝盖,又缓缓蹲下身,单薄的身子在衬衣下颤抖,心却像卸了重负,轻盈起来。
早该知道答案的。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正常人的生活。
谢熠这次没说错——
哪有什么如果,现实就是梁童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家,自那之后,他所有关于爱的标准都是她了。
执着于验证的,不过是一句心安理得的非她不可。
这无趣的人生,如果不是她,早该结束了。
这无趣的人生,没了她,也该结束了。
……
舒适的感觉逸散得飞快,为了留住那种宁静,徐望西把瓶中剩余的药片全部倒出吞下。
周身皮肤冰冷而潮湿,他又向水中沉了沉,寻找最温暖的地方。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开始分不清蒙在眼前的水雾来自现实还是虚幻。
窗外开始起风,窗子被吹开,他看见楼下立着两个中学生。
十四岁的梁童把用塑料袋裹着的包子塞到身旁人手中,问:“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他随她进入学校,女孩拿起桌上刚发下的卷子,感叹:“你又是第一吧,好厉害……”
他想说,他其实丝毫不在意什么第一。他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经商,不喜欢这世上的一切。什么都尽力做到顶尖,只是因为喜欢看她欣赏的表情。
但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看她不断碎碎念着什么。
他看她沿着学校的长廊一直走,走着走着,短发变成长发,卫衣变成校服,精致的人群开始将她淹没,不怀好意的声音在廊中回荡:“你们说,这种家庭的女生,是不是给点钱就能泡?”
他已忘记发出声音的脸都是什么模样,但他记得他们被打手殴打的惨叫声,以及躺在地上被钱砸脸后,他们忿恨的目光。
穿过人潮,她在走廊尽头回望他一眼,而后突然奔跑起来,他紧跟其后,却迷失于偌大的机场。
沉寂许久的怒火重新燃起,让他恨不得烧了整座机场。
扎眼的雕塑出现在手中,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抬高手,将它们摔掷在地。
看着这些艺术品完好无损地躺在光滑到反光的地板上,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俯下身,重新一一捡起。
失去的东西才最珍贵,这些碍眼的雕塑,还是暂时留下吧。
身侧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消毒水的气味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回过身,站在徐祖康病床前。
把人从徐承平手里救回来,只是因为徐祖康把他领回家时的一句话:“也是可怜唷,在这里安心生活吧,叔这儿没啥好东西,但不会饿着你。”
而将人浑身插满管子强行续命,是因为梁童的离开。他要留一个“亲人”在身边,好哄骗自己没那么需要她。
仪器规律而刺耳的“滴滴”声中,窸窸窣窣的翻找声格外清晰,梁童蹲在不远处的保险箱前,举着一部老旧手机发愣。
他恍惚记起当初留下这部手机的原因,一个天真的期待——有一天她会知道所有的真相,但她仍爱他,因为他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他要她爱到这种程度,才能罢休。
但显然,他赌输了。手机掉落,梁童绝望地抬头望向他,口型像在问为什么,但他却只能听到空气中的机械女声在快速倒数着——
“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九、百分之八十八……”
倒数的声音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尖锐刺耳的长鸣,他抱头蹲下,捂着耳朵,身子越缩越小。
直到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膀,噪声戛然而止,世界重归宁静,轻柔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在等什么?”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笑容温和的梁童正俯身注视着她,目光温柔可亲。
“……我在等你重新依赖我,等你说想与我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
眼前的人摇摇头,遗憾地叹息:“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已经归零了。”
他听罢,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抓住她的衣摆,语无伦次起来:“别,别离开我!别这样,我害怕……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做,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说你需要的是我……”
“但我不需要你了。”她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用哄小孩的口吻安抚他道:“好了,别哭了,回家吧,你的童童已经在那里等你了。”
意识像一条被拉长的线,终于在现实与虚幻的连接处崩裂。
眼前是被灯染黄的水纹,徐望西想,这就是终点了吧,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到头了吧?
希望她……希望她……
……果然还是没办法祝她和别人幸福。
毕竟这样的谢幕,可是他精心策划的最后一场演出。
失去的总是最完美的,她会因此记他一辈子,那些爱恨最终会随着岁月的打磨,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样想想,死亡带来的疼痛好像都被消磨掉了。
还是祝她下辈子,不会再遇到自己吧。
虽然不太可能。
因为他会一直等着她。
等她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