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苏跟着辛止往东北方向走了差不多两刻钟,进了一片茂密的杨树林。
林间树木的叶子几乎都掉秃了,夜色下看起来格外的荒凉。
“怎的了?”
“你发现什么了?”
见领路的人终于停了下来,炎苏随便找了一棵树,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看来今晚又和舒服的床铺无缘了。
“城门口的那么些人,你没注意看吗?”
辛止一边讲话,一边手脚并用噌噌几下就窜到了树上。
站在高处四下看了看,很好,没有人,也没有巡逻的士兵。
炎苏有些不解,一脸疑惑的仰头望着树上的人,“看见了,那又怎么了?不就是排队进城吗?”
“笨蛋!”
上树快,下树更快,两个字的功夫人就下来了。
“你就没发现,城门口的那些人都是成年男子?还很高大?”
辛止白了他一眼,这人的脑子是间歇性的好用吗?
一股冷风吹过,他抱着胳膊抖了一下,真冷!
今晚可没有温泉的热乎气儿可以御寒了,不点两堆篝火非冻死不可。
“你是说他们可能是……”
辛止正弯着腰捡树枝,闻言抬眸对着炎苏点了点头。
他确实怀疑那些是胡塞人,甚至是胡塞兵。
温池县位于疆州的中心地带,并不靠着边境线。
穿过二人所在的树林,往东北再走个二百来里,那里的直罗县和胡塞毗邻。
从直罗县再往北走是良源县,那儿也挨着胡塞。
不过这两个县挨着的都是胡塞的沙漠,几乎没有人烟。
从良源县再往北,就是疆州最北边的真宁县,那才是真正和胡塞接壤的地儿。
辛家军也是驻扎在真宁县的。
大昭和胡塞的贸易往来并不多,也就真宁县的胡塞人稍稍多上一些,可也并不全是壮丁。
里面的几个县,按说一天也见不着几个胡塞人才对。
更别说温池县离着真宁县两千来里地呢!
炎苏左腿曲起,右小腿搭在左膝上,脚丫子晃啊晃的。
嘴里叼着一根细小的干树枝不住的点头,他听明白了。
看来不仅仅疆州府情况不明,这温池县也是一样。
明天得想个稳妥点的法子进城。
只是今晚不仅要挨冻还要挨饿了。
这光秃秃的林子里,竟然连只兔子也没有。
“阿止哥哥,过来坐这儿!”
炎苏等辛止把篝火点好,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树干上,双腿并拢伸直,对着他挑眉并且拍了拍大腿,咧着嘴乐。
辛止犹豫了一瞬,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小王八蛋这会儿张开双臂,不停的冲自己招手。
这是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这儿可不是鬼都没有的荒郊野岭。城郊的林子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窜出两个人来。
这要是让人看见……
辛止想着那个画面都觉得头皮发麻。
“哈哈哈,阿止,你想什么呢?”
炎苏看着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更红的,这也太可爱了,脑子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这人也不过来,还得自己去请。
原本伸直的双腿往中间收了收,腰腹微微用力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抓着人的手腕搂紧了,才又坐了回去。
炎苏一手搂着人,一手从包袱里掏出那张带着血腥味儿的虎皮。
辛止的腰被搂的紧紧的,不得不坐在炎苏的腿上,身前烤着火,虎毛朝里围在身上,将人整个儿盖住了。
真暖和啊!
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靠去。
“宝贝儿,你刚才脸红了,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样吗?”
炎苏舔了舔仰到嘴边的脖子,好像在邀请他品尝一样。
“还是这样?”
盖在虎皮下面,搂在辛止腰上的手,往下挪了挪。
“宝贝儿,你的耳朵红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把红透了的耳垂含进嘴里。
“唔。”
辛止闭着眼又往后靠了靠,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喘息声。
身上暖暖的,心里痒痒的。
小王八蛋缺了大德了!
其实这树林里晚上很少有人来,倒也不用这么老实,我想的可比这个全乎多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个头,就被辛止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冬日的夜里,寒风穿过稀疏的树枝发出细碎的瑟瑟声响,辛止把头靠在炎苏的肩膀上,身后已经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了。
他有些睡不着。
睁着眼看漫天星辰。
他想带着炎苏离开这里,往北去大漠,往东去草原。
去哪儿都行,他们两个在哪儿都能活得下去。
明知道眼前是旋涡,为什么一定要跳进去呢?
不想了,辛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过了许久,要不是睫毛的轻颤和极低极轻的一声声叹息,他就像睡着了一样。
北疆的休战,而后和苍夷的联盟,叛国的霍允,生父亲笔写的军情,诈死的石昊……
唉!
还有二十二年的养育之恩。
“阿止,起来了!有人来了!”
可能是太累了,可能是身后的怀抱太温暖了,辛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会儿天还暗着,估计卯时左右,这么早就有人进城?这是打哪来的?
迎面而来的是三个高大的男人,都穿着粗布夹袄,普通百姓人家的打扮,有一个人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打着补丁。
背后都背着个硕大的背篓,这是走贩吗?
昨日那些排队的人,似乎也都有个背篓。
这三人只是侧目看了露宿的二人一眼,就继续向着温池县走去,时不时的低声交谈几句。
“#¥%……&¥%&”
“@#¥%……*()¥”
……
尽管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二人听见了。
炎苏一个字也没听懂。
辛止倒是听懂了,只是那三人的声音太低语速又快,他只听明白了个大概。
“他们一个人说进城要检查公验,猜测你我大概是没有,才没进去城的。”
“还有一个说我们不是北疆人,才不敢进城。后面的没听清了。”
炎苏眼睛瞪大了一圈,嘴巴也惊讶的暂时没合上。
“你能听得懂?他们说的是哪里的话?”
“胡塞的土话,我之前学过一些。”
辛止咬着下唇使劲跺着还在冒烟的火堆。
二人确实没有公验,腰牌也遗失了,不过看眼下的情况,即使有腰牌也不能示于人前。
以前百姓入城也不检查的啊!
为什么不是本地人不敢进城?
“别想了,跟我来!想要公验还不好说?”
炎苏拎起行李,拉着辛止走到树林中心,四下环视了一圈。
这里可以了!
在林子外面的话,无论哪个方向都看不到一点儿这里的情况。
“阿止,有人来你就用胡塞话去问路。”
炎苏靠着棵大树站着,双手环胸,对着辛止挑眉,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你是要……”
“大昭的公验,当然要拿回来。”
“……”
辛止白了他一眼,抢劫就抢劫,竟然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冠冕堂皇。
“#¥%……&*”
……
“%@¥%%……”
……
走这条路的人并不多,一个时辰也就来个一波,或三人,或四人。
辛止每每上前问话,对面都是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再看看一旁站着的那个,最后都不搭话只是摆摆手就离开了。
“会不会我们猜错了,他们不是胡塞人?”
辛止问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炎苏围着辛止上下打量,慢慢的转了几圈。
右手成拳头在左手掌心轻轻敲着,随后笑道:“我知道了,咱俩这衣服不行,一看就是大昭军队的衣服。他们肯定是胡塞人!”
“那怎么办?直接抢?”
炎苏轻笑一声,推着辛止让他坐到树下歇着,“不用你了,我自己来。”
过了许久,终于又来了四个人,还是类似的打扮,粗布短袄,背着箩筐。
“几位小哥,留步。”
辛止眉头紧锁,看着这人嬉皮笑脸的伸手拦住几人。
打劫打的这么和善吗?
被拦住的几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脸色都有些不悦。
可还没来得及说话,炎苏就从腰间掏出匕首,不由分说的捅进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心窝,一刀毙命。
“你!”
辛止噌的就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帮忙……
或许炎苏让自己坐在这里,就是不想让自己动手吧?
自己好像说过,只要不用自己动手就……
剩下的三人吓了一跳,大吼一声齐齐的向炎苏扑了过去。
这几人并没有兵器,只能跟炎苏肉搏。
辛止站在一旁看着炎苏一脸笑意,兴奋的用舌尖不断地舔着嘴唇。
用匕首杀了第二人之后就将利刃收了起来,后面两人都是被活活掐死的。
“好了,这两套衣服是干净的,大小应该也差不多,我们俩换上。”
炎苏动手的时候就观察好了,那两个身材和自己相仿的,特意没动刀,衣服干干净净的。
他利落的扒着死人身上的衣服,一边摸索他的怀里。
真的有!
他献宝一般的扬着手中带着公印的公验。
“我真是傻了,反正都是要杀,还管杀的是谁干嘛?白费了半日功夫!”
见辛止站着不动,他起身把手里的衣服和公验塞进他的手里。转身去扒另外一套。
“炎苏,你杀人不需要理由吗?”
“他们万一,只是大昭的普通百姓呢?你……”
辛止看着怀里的衣物心里有些堵得慌,自己戍边打仗,为了的不就是保护平民百姓吗?
他一直知道炎苏手段狠辣,可如今这几人,就算要抢,打晕难道不行吗?
这已经不是手段狠辣了,他根本是在享受杀戮的快感,丝毫不在乎旁人性命。
炎苏手里的动作僵了一下,抬头和辛止对视了一瞬,又慌忙低头。那双眼睛里和纠结混杂在一起的,好像是失望。
他确实不在乎人类的性命。
过去两千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他现在的心上人是个普通的人类,还是个一心保家卫国的战士。
一声长叹。
“对不起,我以后,我……我尽量不了。”
“阿止,你先换衣服吧,其他的进城再说,行吗?”
炎苏的声音不大,可是里面的退让和无奈却在辛止的耳边形成了回响。
二人无声的换着衣服。
换好后背上地上的背篓,筐里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山货。
装扮好之后,和这些人看起来当真是差不多了。
辛止把二人的行李放在背篓的底下。
“走吧!”
他首先打破沉默,他觉得是自己矫情了。这些人本就大概率是胡塞人,杀了才是正确的。
自己下不了手也不能说别人干的不对。
小王八蛋虽然嗜血,但是属实不算滥杀。
他刚想去拉炎苏,却见这人一脸纠结的看着地上的死人。
……
“你……”
“我先走,你喝两口赶紧追上来,千万别弄一身。”
辛止说的飞快,然后大步往前走。
小王八蛋都快流口水了!
炎苏更纠结了,看看走在前面的人,又看看地上的“美食”。
他已经好久没好好的喝过人血了,错过了这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止,阿止,阿止哥哥……”
炎苏最后还是没顶得住对人血的渴望,痛饮了一番。
喝饱之后快速追上缓步前行的人。
拉了拉身前粗布的衣袖,弯着腰把头伸到辛止面前,眼睛眨啊眨的,同时一只手在他眼前不断摆动。
辛止把那只闹眼睛的手拉了下来,但是没有松开。
他不喜欢炎苏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迁就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炎苏……”
“额……”
“你……”
炎苏看着被握的紧紧的手,他觉得手的主人很紧张,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他是想劝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他为什么不说,是怕自己生气吗?
“阿止,我会尽量控制的。万一没控制住……你忍受下行吗?”
辛止闻言站住,握在一起的手又紧了紧,吞了吞口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为我改变,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话音一落,辛止迅速转身,同时松开全是汗水的手,大步往前走。
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门下。
炎苏的嘴角都要翘上天了,紧紧的跟在耳根已经红透了的人的后面。
不随便杀人而已,应该很好做到吧!
阿止这是又害羞了,嘿嘿。这脸皮也太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