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早市上的包子摊铺上就有袅袅白烟升腾起来,和着肉汁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
宋迎恩刚刚接下铺子老板递过来的早点,付钱时发现有个男子伸出好看的右手递给店家一张小钞,已经替他付过了。
他看向来人,眉间就止不住的怒气:“你来干什么?不是说了,今后见着我宋家人,要绕道走?”
姜少煜苦着脸,却还是笑道:“你要去北上支援宁王,算我一份。”
宋迎恩边走边骂:“你与那夏见雪乃属一丘之貉,你去支援宁王,倒不如说你是谢晋的内应,伺机去宁王身边通风报信的。”
“是,宋公子如何骂我都是应当的,但我要助宁王起势,为已故公爷报仇的决心永不更改。”
宋家不过多追究姜氏的罪责已算仁至义尽,而姜少煜态度良好,已经做好了为宋氏一族做牛做马的准备:
“我当真不知妹妹竟背着我做了这样的事,若提前让我知晓此事,便是舍了京城这两家铺子,也断然不会参与此事来。妹妹受贼人蛊惑也好,利益熏心也罢,赶明母亲来京城认亲,我也算完成任务。”
姜少煜自从找到这个妹妹,心中对妹妹的失望不止一星半点。
他甚至对妹妹认祖归宗一事不再抱有一丝期待。
宋迎恩上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宁王如今万事艰难,除去心腹的,决不会放你一个谢晋的走狗留在他身边。”
姜少煜长叹,以一介商贾之身博取皇家之人的信任有些难,他已经设想好了到武阳城会被谢珏坐冷板凳,殊不知,他连去武阳的资格都没有。
“姜家在西北有些势力,虽然与野马川和武阳有些远,但也算一条战线上,我愿拿出个人的所有积蓄,为宁王招兵买马。”
“可别。”宋迎恩轻嗤,“宁王吃了媳妇的软饭,等着一雪前耻给全天下人看呢,谁给钱他都不会要的。”
宋迎恩又说:“大渊朝的币种改革可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难道你认为他连白手起家的能力都没有?”
姜少煜不敢再提,只一昧争取追随谢珏的机会:“那我去宁王跟前做个鞍前马后的小厮,端茶送饭都成。”
“拉倒。”宋迎恩冷眼,握起了缰绳打马出发:“除了万字号,你姜氏也算富可敌国了,你身上有太多利益纠葛,宁王不会用你的。”
姜少煜心中一沉,无奈的叹了口气。
交友不慎!
年十一就立了春,过了上元节,日子一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七这日。
宫门高耸,旌旗飘扬,正式开朝这一日,头顶的曙光仍然苍茫,但卯时已然没有那么冷了。
新年新气象,此时的文德殿也是一番新的格局。
陛下病重不朝,龙座之上空空如也。
随侍的贴身宫人李内侍也已退居,宣读的掌权太监已经换了个新面孔。
有人认出这个年轻的齐内侍是前梁王身边的随侍太监,果不其然,盖着玉玺的圣旨刚刚念完,众人就发现朝堂上的二等玉阶之上,增加了一位紫袍玉冠的独臂王爷。
有些后知后觉的大臣才发现,谢晋虽站在昔日谢珏仅次于御座的位置,但他的身份及封号,却比谢珏高出一截。
陛下病重不朝,勤勉宿功的太子被罢黜,前梁王被封为摄政王代理朝政,而降生仅十八天的十一皇子却成了太子!
朝廷之中多钻营之辈,他们才不管这谢氏王朝谁当家,只要日复一日点卯上班,不影响他们捞银子,就刻意对谢氏王朝的政变视而不见。
果不其然,刚一宣读了圣旨,就有人跪下参见摄政王。
然而有些官员却不一样。
读书人自有他们的清高与傲骨,有些人嗅出朝政已有了腐朽之态,宁折不弯,其中以户部尚书江敏为甚。
身旁人都跪下时,江敏却挺直了脊背,满脸不屑。
“豺狼野心,利欲熏心之徒!昔日你就曾造假钞混淆视听,今日竟还为了地位用龌龊手段陷害太子殿下,满朝文武为了利益屈从于你的脚下,但我江敏,不服!”
江敏已临近古稀之年,若是他睁只眼闭只眼,定能安然混到致仕。
可他身在户部这种掌管全国财赋的中枢部门,性格之中自有耿直和不肯合污,于是当着文武百官与尚在京城述职的众位封疆大吏的面,将谢晋狠狠骂了一顿。
谢晋双眼微眯,没料到皇权威压之下,竟还有官员胆敢对抗于他。
“江大人,这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若是不识字尽管过来看,可随随便便质疑圣命,在圣殿之上辱骂摄政王,你是想杀头吗?”
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事要搁在前太子身上,定会彬彬有礼劝慰一番,以理服人。皇权虽至高无上,可也要大臣们真心追随,广开言路方能革故鼎新。”
“这位仁兄此言不虚。许是那摄政王商贾出身,趋利避害、以权压人惯了,可朝政需张弛有度……这么下去,朝廷的腐朽定会越来越严重。”
只见江敏将正二品的双翅幞头摘下,向着帝王寝宫的方向跪下。
“陛下在上,老臣今日冒死进谏!妖女秽乱宫闱,致使太子殿下含冤受屈,若陛下再不苏醒,继续给奸佞把持朝政,大渊朝将永无宁日!
求陛下还太子殿下清白,还朝堂政治清明,老臣叩谢陛下!”
江敏不顾形象痛哭流涕,朝着远方的天际深深一拜。
文武百官一阵哗然,紧接着便是翰林院的刘仲乾与都察院的褚泽跪下,“臣愿为太子殿下请命,求陛下彻查此事,还太子殿下清白!”
谢晋回头,一眨眼间,胸中瞬间满腔怒意。
谢珏啊谢珏,看来身在储君之位真的是拉拢人心的好手段,你都走了,你的党羽还在为你卖命求情!
思及此,谢晋抽出了殿前司的腰刀,一刀捅在江敏的后心窝上。
“噗——”江敏血洒当场,他这一生为大渊朝鞠躬尽瘁,没想到老了竟然是这个结局。
刀柄转动,利刃没入骨头的瞬间带来一阵沉闷的声响。
谢晋的袍角也沾上了斑驳血迹,他眸底寒意暗涌,如毒蛇吐信一般:
“谢珏奸佞,结党营私,败坏朝纲,父皇将其贬为宁王已是开恩!尔等小人谗言惑主,蒙蔽圣听,今日本王不除,有愧父皇所托!”
文德殿当场洒血,许多支持谢珏的朝臣不敢再多说一句,褚泽正欲进言,却被刘仲乾按下。
那厢谢晋正在上演杀鸡儆猴,老者低头对褚泽说:“宁王休养生息,我们也当从长计议,切不可硬碰硬。边关按例会上表向朝廷要兵,你多观察着,看有没有法子可施。”
褚泽眼睛一亮,乌黑的瞳孔稍加颤动之后,终是忍下。
谢晋将颠倒是非黑白演绎的淋漓尽致,至此之后,朝堂中人迫于威压,再也无人敢为谢珏辩一句不公。
但民间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