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给国公府添了礼过去,次日谢绮就来看她。
只短短七天过去,独守空房、操办丧仪将这个年轻夫人折腾地心力交瘁,谢绮颧骨突兀,脸颊内陷,眼角竟也长了丝丝细纹。
两人一见,同样黯淡无光的眸子骤然迸发出别样的情感。
谢珏是两人之间关系的纽带,可如今江河滚滚,朝阳依旧瑰丽,彩霞仍旧浮游,他的消失并没有给宫中贵人们的一日三餐和生活起居带来任何影响。
“身子还好吗?”谢绮还记着自己将她从丽政殿中赶走一事,语气懊悔:“早知舟舟的意中人是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将你赶走的。”
“我无谓的,当时长姐也不知情,怪不得你。”谢潇说。
“你于谢家与云家有大恩。”谢绮抚上她的手,几缕碎发从脸颊旁边滑落,增添出一抹憔悴之感:
“你为他怀了身子,还整夜为他奔波,更拿出了你救命的丹书铁券,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贵妃,我作为他的姐姐,实不知该如何谢你。”
“我早就该死了,若不是三哥把他的含笑通天草给了我,他也早就痊愈了。”
谢潇支撑着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唇角的淡笑早已失了往日的明媚:“这算是我的回报,三哥应得的。”
谢绮垂泪,忍痛道,“明明自己一生凄苦,却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你不必悲天悯人,凡事也要多为自己考虑。”
谢绮又道:“舟舟虽然保下了性命,可此去还是有赴难之虞,听说北元人在野马川久攻不下,于是转道去了阿鲁坤部的哈乌斯湖附近屯兵。他们已经嗅到了这个地方是渊军守护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可能会有些大动作。”
谢潇全身一凛,有过从政生涯的她对这个地名并不陌生:“哈乌斯湖,那不就是临近三哥封地武阳城吗?”
“是啊。”谢绮为此担忧不已,但前线战场上的事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控能力,只能感叹:
“你别急,他没有钱没有可用之人也是暂时的,小叔与他联系多些,明日宋景下葬过后,也要过去武阳城帮他的。”
谢潇忍不住担忧起来:“三哥的钱都存在我的名下,长姐你出宫去祁王府找傅柳,她会帮你把钱取出来。”
谢绮鼻腔湿润,很是不忍。
以一个女子的立场对她说:“纵然我有了宋景,但还是要劝你,莫要让你的全部赌注都押在同一个男人身上。
舟舟如今四面环狼,朝不保夕,如若他畏惧困苦,就此意志消沉,待在封地不肯回来,那你岂不是人财两空?”
“我认定的,便没有错。”谢潇眸色坚定,望向她:“三哥是为我和孩子才如此涉险的,他败,有我一半的责任。”
“我理应帮他。”
谢绮泪水簌簌而下,这一刻,她已经意识到,弟弟有了家室,已经不需要她再如从前那般事事挂心、从中帮衬了。
同时,她为了谢珏和云家的沉沦活了二十多年,也是时候放下往事,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只可惜这一切都明白的太晚,宋景已经死了。
“这钱是舟舟留给你傍身的,就算你给,他也不会要。我亦不会拿。”
谢绮用丝帕沾着泪水,心中极为熨帖:“舟舟交给你,我很放心。但愿他能早些回来娶你,莫要让你等太久。”
……
谢绮回到国公府,街边那新年红色和喜气洋洋,与府里头的一片缟素和沉闷的哭声,形成了鲜艳的对比。
只要一看到灵位,心中就止不住抽痛,她心中哀怨,府中的一切都与从前一模一样,可为什么宋景人,就偏偏没了呢?
婴孩的哭闹声将她拉回了现实,逸哥儿小小的身体尚在蹒跚学步,就套上了重孝的粗布麻衣,他眼神清澈,时而哭时而闹,还不懂发生了何事。
谢绮将逸哥儿抱在了怀中,就这么在宋景的灵前枯坐一夜。
翌日的葬礼当然很风光,但棺椁入土的一刹那,谢绮的整颗心也跟着埋了进去,永不见光。
丧事落幕,这一代年轻的荣国公就此殒命之后,国公之位的继承问题也被拿到明面上提。
谢绮孤儿寡母,难以支撑偌大的家族,有族亲提议将爵位由嫡次子宋迎恩承袭。
宋迎恩当场拒绝:“大哥尚有子嗣,嫂嫂也还年轻,国公之位理应由逸儿承袭。”
可有族亲问道:“国公之位不仅代表血脉,更代表着世家的脸面与应酬,若将来宫中召宴,逸哥儿一个黄口小儿,如何与诸位勋爵一同吃酒,门阀之间的人情世故,又如何来往打交道?”
宋迎恩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自然不怕与人论道:
“孔融四岁让梨,李贺七岁赋诗,甘罗十二为秦相,人谁无乳臭未干过,咱们宋府不能眼高手低,既然大哥不在了,宋府该合全族之力合力将逸哥儿教养起来,骑马射箭、诗书礼御,好让他早些肩负起国公府的重担来。
大哥在天之灵,若看到逸儿少年老成,定也会欣慰的。且嫂嫂乃是大渊的长公主,若论地位,国公之位也不及她。”
宋迎恩一副慷慨激昂的话说完,厅内议事的宗族耆老再无一人反对年幼的宋逸袭爵。
有位伯老问道:“你这官职做着做着没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竟也不打算在京城长待?”
宋迎恩回想起自己去江南寻找绛寒的种种。
当昔日里情投意合竟然变为了假仁假义,他赫然发现,这个绛寒,也是谢晋为了砍掉谢珏臂膀而谋划的一出大戏。
谢珏将他罢官时,兴许也是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但他望见宋迎恩眸中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还是给了宋迎恩南下寻找绛寒的机会。
当宋迎恩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时,心中的悔意不亚于后知后觉的姜少煜。
谢珏孤立无援,他的败落,也有自己的原因。
所以宋迎恩义无反顾。
“我要去帮一位朋友,一位受我坑害,却一如既往信任我的朋友。”
国公府的二爷从前与谁关系好,他不说明,宋家的族亲也都心知肚明。
但如今形势愈发紧张,朝廷正在准备着正月十七开朝之事,宁王今后将会备受打压,他还能平安回来吗?
丧仪之事告一段落,宋迎恩怀带着心中的伤痛,一人一马开始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