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和她说得一样吗?”三夫人问。
陆悬轻轻颔首,随即移开目光。
“那,那说不定你用的就是陆家的纸和墨呢?”六夫人踮脚探看一眼,又道。
“阿梨从没在陆家库房领过笔墨纸砚,梅香院也没有,这都可以查的。”姜梨耸肩,坦坦荡荡的样子。
陆老太太侧头朝身边婢女递去一眼,却听陆悬忽然道:“笔耕,你过去看看。”
“是。”
“三郎……”陆老太太眸光倏地一变。
“祖母,有何不妥吗?”陆悬仍旧眉目淡淡,恭敬问道。
“……没有。”
陆悬点头,“他腿脚快,一会儿就回来了。”
陆老太太只得点头。
果真,一盏茶的功夫,笔耕人便回来了,“老太太,梅香院确实只有姜姑娘所说的麻纱纸和松烟墨。”
“那真是冤枉她了……”
“谁干的,对一个小姑娘这样……”
“这也太歹毒了!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
陆老太太面色已然缓下来,笑着走下石阶,“阿梨,竟是这样!差点就冤枉你了!”
“说不准她不是在梅香院写得了?”四夫人还不肯相信。
“那她还能在哪儿写,去四房院儿吗?”三夫人幽幽道。
四夫人脸面涨红,又气又躁。
陆老太太横眼,“还不把你这个不孝子带回去好好看着,便是旁人陷害,他不顾父亲新丧跑过来,已经是大不孝!”
陆子衿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缩在角落,半个字都不敢冒,此刻被点名,吓得脑袋几乎埋进胸口。
四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泼,到头来还弄错了,一口气全撒在陆子衿身上,扯起他耳朵便往外拖。
“四夫人,你方才那么骂我阿梨,难道就这么走了吗?”姜老夫人站出来。
四夫人抿紧唇,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怼回去,否则满园的族亲该怎么看她。
“姜老夫人都开口了,还不道歉!”陆老太太厉叱,又转向姜老夫人,“老姐姐,对不住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阿。”
姜老夫人面色依旧沉沉,紧盯四夫人。
四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走过来,“阿梨,谁知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真不晓得……”
“四夫人说得对,我被坏人陷害,你错信了,我不怪你。”姜梨脸上挂着淡笑,软声道。
“对,是有人陷害,一定得把这个陷害你和九郎的人揪出来!那个人才罪该万死!”没想到姜梨竟然这么好应付,四夫人顺着她的话恨恨道。
“谁罪该万死?”有人从月洞门后走出。
姜梨看过去,竟是陆家老太爷陆修元。
陆修元手握大乾滔天的权利,陆家后宅这些事从来不理会,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出现。
“你怎么来了,没什么事儿,都解决了。”陆老太太迎上去。
陆修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那我怎么听说,那个胆敢在后院闹事的人还没有抓到?”
陆老太太面色微僵,“……已经吩咐下去了。”
陆修元露出淡笑,朝旁侧管事睇去一眼。
管事朝后喊道:“带过来!”
一个五花大绑,口塞布帛的小姑娘被拖上来,竟然是梅香院的小杏。
姜老夫人和松枝皆是一惊,姜梨却只看向陆修元。
“她这是……?”陆老太太扭头看向陆修元。
檐廊上的人一个个早就走下来,站在园子角落,陆修元在石阶下,哪个敢站得比他高?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杏身上,不知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丫头偷了姜家小姑娘习字的草稿,拿出去找人模仿着写了封信,企图陷害姜小姑娘。”管事答道。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四夫人问出所有人的心声。
陆老太爷望过去,四夫人立马骇得低头。
“动机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已经捉住。”陆修元淡淡一句,接着看向姜梨,“小姑娘,你来说,你想怎么罚她?”
陆悬看向姜梨,见她缓缓走近地上跪着的婢女,似乎是想伸手抽掉她口中布帛细问,他蹙眉,脚步动了。
却见姜梨忽地顿住,站起身低声道:“还是算了,问清楚原因,也改变不了事实。”
她转头,朝陆修元福了一礼,“阿梨年岁小,不会罚人,都听老太爷的。”
陆修元似乎是笑了,冲管事抬了下手。
管事点头,小杏被拖下去,没一会儿便听不远处传来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只一阵,便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面色都沉凝起来,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都处置了,你们继续吧。”陆修元笑着说出这句,管事扶着他便要离开。
姜梨忽然站出来,“老太爷,阿梨有件事得和您说一声。”
陆悬眸光骤冷。
其余人面色均是一变,心道这姜梨是疯了吧,这个时候,还敢开口。
陆修元停住脚步,转身望过去,“你说。”
姜梨走过去,“老太爷,之前同老太太提过,阿梨和祖母在陆家叨扰多日,眼下青州表哥家要接我们过去住,祖母也答应了,人前几日就到了,顾忌着陆家出了这种事,祖母不好现在提走。”
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她声音转低,隐隐抽泣的样子,“但不想,今日竟然又碰到这一桩……阿梨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就出府。”
“老太爷肩负大乾,平日阿梨也不敢打搅你,趁今日,阿梨向您辞别,多谢老太爷和老太太当日收留。”
她说着福身一礼。
陆悬锐目看过去,忍不住心里嗤笑。
当真反应极快,知道自己不好走掉,竟然当着老太爷的面说出来,老太爷答应,陆家谁敢驳他的话。
陆修元垂了下眼,一瞬掀开眼皮,点头道:“是陆家没照顾好你,想走就走吧,一路顺风。”
说完不等姜梨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一走,陆老太太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走得这么突然?”
“本来还要再等几日,谁成想今日又发生这种事。”姜老夫人神色冷淡。
“青州……当真来人了?”陆老太太犹疑着问。
“自然是真的,老太太,千真万确。”姜梨含笑应道。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姜梨攀上姜老夫人的胳膊,“祖母,咱们回去收拾东西吧,晚点表哥该到了。”
姜老夫人点头。
两主一仆就这么缓缓走出众人视线。
只一眼,陆悬收回视线,朝老太太行礼告退。
“大人,查到了,林家确实没有人出青州。”笔耕跟上去。
陆悬脚步不停,扯唇笑了下。
“大人,这姜姑娘胆子也太大了,连老太太都敢骗……”笔耕感慨。
岂止是老太太,有什么是那个小姑娘不敢做的,陆悬眸色黑浓。
笔耕最近见多了他家大人这样,虽然害怕,还是犹豫着问,“大人,要截吗?”
陆悬脚步猛地顿住。
要截吗?要让她走吗?
笔耕小心翼翼地看着,心里发慌,分明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大人此刻的反应让他觉得比朝廷上站队还要来得纠结。
陆悬眉目深拢,胸口满溢的心绪让他既痛恨又颤栗。
分明最初只是想拿她当磨刀石,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影响到他的心?!
杀不得,看不得,所以,让她走?
他握了握拳,抬步继续。
梅香院。
周妈妈站在院门口,踮脚看着,直到姜梨和姜老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才急急迎上来。
“没事吧,老夫人姑娘,都没事吧?”
方才有人冲进来,捉了小杏就走,吓得她以为主子出事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坐立不安的。
“没事,周妈妈,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就走。”姜梨笑道。
“现在?!”
松枝拖人进院子,“对对对,就是现在。”
姜梨一进去,小桃便冲过来,拉住她的衣袖,“阿梨姑娘,小杏怎么样了?她怎么被带走了?”
“她做了错事,已经被打死了。”姜梨并未隐瞒,望着小桃道。
小桃浑身一颤,“错,错事?什么事?”
“小桃姐姐不知道吗?”姜梨淡笑着问。
小桃瞳孔抖颤,摇头慌乱道:“我真的不知道。”
姜梨唇角勾起,“不知道也无妨,不重要了。我们一会儿就走,小桃姐姐日后保重。”
说着扯掉小桃的手,旋身上了二楼。
小桃惶惶站在院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东西本就不多,没一会儿便收拾妥当。
楼先月安排的人每日午时过一趟陆家大门,也不多停留,怕侍卫起疑。
姜梨让松枝过去一趟,同对方知会一声,让他们准备马车停在门口。
却不想,一去一个多时辰,松枝都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这丫头再贪玩也不是分不清事的人,怎么现在还没回?”周妈妈时不时跑到院门边探看。
姜梨坐在绣墩上,垂眸玩着手指,忽然手一顿,“我出去找找。”
“你去哪儿找?”姜老夫人急问,犹豫了一下又道:“是不是,是不是……”陆老太太扣了人。
“不是。”姜梨摇头,笑道:“陆老太爷允下的事,她怎敢。”
姜老夫人点头,“那你要去哪里找?”
“我就去前院问问,看门房有没有看到,说不准她是路上和哪个婢女说话耽误了。”姜梨起身,接过周妈妈递上来的披风,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姜老夫人蹙着眉头,“快去快回,找不到的话就回来,咱们总还没出陆家,大不了问东篱堂要人去。”
姜梨笑着点头,掀开毡帘后,笑意旋即落下,抬步直奔枕山院。
陆老太太不敢的事,陆家唯有一个人敢。
枕山院。
“姜姑娘,奴婢通禀一声,您再进去吧。”梅香没料到看似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沉下脸来怎地气势如此骇人。
姜梨双手拢在袖套里,一张小脸毫无笑意,“通禀?你家公子不是正等着我来找他吗,还用通禀?”
梅香哪里晓得这么多,心头巨震,却什么也不敢表示,只笑道:“姜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们若是就这样让您进去了,那少不得一顿责罚。”
姜梨才不管她们,冷着脸向前,却不想那几个婢女当真拦得死死地,寸步不让。
姜梨顿住脚步,闭了下眼。
梅香以为她这是没辙了,一口气还没松下,却听姜梨陡然睁眼,喊道:“陆悬!把松枝交出来!”
梅香吓得怔住,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去捂姜梨嘴巴。
心道这姑娘真是疯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声直白的喊公子名讳!
这是不要命了吧!
“松开她。”突然,身后传来一声。
梅香回头看去,见笔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后面。
姜梨一把挥开梅香的手,三两步走上前,“松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