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诺伯特区,沉沉的雾霭在破败街巷间流淌。空气中残留着爆炸后未散尽的火药味,碎裂的窗与断裂的楼板将整个城区勾勒成一座支离破碎的迷宫。伊内丝站在一扇半毁的大门前,风从破洞灌入,卷起她兜帽下的几缕黑发。
对面的少女在沉默中抬起头,红眸微敛,像是在判断眼前这个陌生人究竟知道多少。
“所以,你的确叫戴菲恩·温德米尔。”伊内丝率先开口,语气淡然,却直指核心。
戴菲恩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颤。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但依旧带着贵族式的矜持。
“猜的。”伊内丝的嘴角微微上扬,像一只安静却咄咄逼人的猫。
“好吧,猜的,真了不起。”戴菲恩不由冷笑,“那是位‘灰礼帽’……你们背后看来就是开斯特公爵了。”
“哼,怪不得,她想要那把国剑。”她的语气变得更低,像是在自语,“她已经不再遮掩自己的野心了。”
短暂的沉默后,戴菲恩看着伊内丝的眼睛,似乎终于明白过来:“看来你们的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维娜回到伦蒂尼姆,真的是……想要争夺王位吗?”
“这你得问她自己,我不太关心。”伊内丝轻轻地拨开挡在眼前的一缕灰尘。
“那你关心什么?”
“我可能更关心怎么不把自己的衣服弄脏。”
戴菲恩怔了怔,随即轻轻一笑。
“等我回去,我会提醒母亲,更加关注罗德岛制药的。”
“我们之前……太小看这家‘医疗机构’了。”
“怎么?”伊内丝歪了歪头,“我看起来不像医生吗?”
“不像。”戴菲恩说得干脆利落。
“那下次我会更努力些。”伊内丝低声一笑,转而正色,“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戴菲恩。”
她的目光锋利如刃,“温德米尔公爵在这块地带布置了多少人?”
戴菲恩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我有两个护卫,不过她们应该都死了。”
“萨卡兹封锁这里的时候,她们试图带我突围,失败了。”
“两个护卫,真是一位亲民的公爵继承人。”伊内丝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
“你们也盯上了那把剑吗?”
“你可以放心,温德米尔公爵对‘诸王之息’没有兴趣,我可以向你承诺。”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巧合。”
伊内丝静静地看着她:“你应该知道,你欠我一次。”
“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里,我猜那位‘灰礼帽’阁下很乐意与另一位大公爵继承人谈谈。”
“那位一向以耿直善战闻名的温德米尔公爵,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萨卡兹包围的地块里出意外,会怎么做?”
“我想,无论是哪位大公爵,都很乐意看到竞争对手率先与特雷西斯的军队不死不休。”
“当然,我也可能是太过恶意地揣测那位先生了,也许他会请你吃点心呢?”
戴菲恩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很坦诚,伊内丝女士。你的源石技艺……确实救了我一命。”
“但我在这里确实只是一个巧合。”
“每位大公爵在伦蒂尼姆都有自己的情报网,无论是监视萨卡兹的动向,还是……探听其他大公爵的行动。”
“坦率地说,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我只是认为诺伯特区是个合适的藏身处而已。”
“更进一步,一位失踪的王储曾经身处的格拉斯哥帮,对你而言是个有意义的情报来源。”伊内丝顺势一言切入。
“……这倒不是。”戴菲恩难得露出一丝窘迫,“我只是和贝尔德……都喜欢去同一家录像厅。”
“哼。”伊内丝冷笑。
“我猜,维娜还能拿着那把‘诸王之息’在诺伯特区游荡,而没有和剑一起被送到开斯特公爵面前,是因为那位‘灰礼帽’想借你们的力量为他自己解决些麻烦事。”
“是了,你们在找飞空艇。”
“确实,没有哪位公爵能抵抗这样的诱惑。”她顿了顿,“就连我,也很想知道萨卡兹是怎么造出一座飞在天上的要塞的——那会颠覆未来战争的形式。”
“你们真的很爱这些……‘战争’。”
“我以为一位萨卡兹雇佣兵也同样热爱它。”
“好吧,我的确欠你们一次。”戴菲恩敛起神色,“那么,可爱的医生之家,打算用我这条命做什么?”
“就像我说的,我在这里没有护卫或部队,你可以对此失望,伊内丝女士。”
“你们与那位‘灰礼帽’之间的麻烦事我也帮不上忙。”
“关于那位先生和飞空艇的事,我们自己能处理好。”
“那你要什么?”戴菲恩盯住她的眼睛,“你很清楚我对于开斯特公爵的价值,却还是救了我。”
“你不会现在告诉我,其实你只是个善良的好人吧?”
“很遗憾,不是。”
“唉,真可惜。”
伊内丝目光微沉:“对于我们而言,一位大公爵的力量确实难以抗衡。”
“相比罗德岛,开斯特公爵恐怕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我相信,你可以说服你母亲,帮这个忙。”
“……这是个很高的要价。”戴菲恩眼神复杂,“你们想借助我母亲的力量摆脱开斯特公爵的控制。”
“你很清楚,这是在走钢丝。”
“很遗憾,这是我们可爱的医生之家唯一能选择的路。”
“博士……不知道他们和那家酒店的谈判是否顺利。”她轻声说。
“也许,我应该跟着去的。”
“不用担心。”推进之王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那位伊内丝女士不会让博士身处险境。”
“更何况,他们只是借用那边的通讯站而已。”
“我知道……”阿米娅勉强一笑,“这里的病人确实更需要我。”
“在他们离开前,我们已约定好了撤离时间。”推进之王点头。
“我们只需挺过萨卡兹驻军的反扑,一旦公爵们开始与萨卡兹交火,我们就能抓住机会。”
“……计划会顺利的。”
“嗯……我只是有些不安。”
“这里,有什么东西让我感到压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阿米娅低声道:“我以为是诺伯特区的气氛太沉重,后来,我以为是……特蕾西娅小姐想再度向我展现什么。”
“可似乎都不是。”
推进之王缓缓走到她身旁,目光投向桌上的长剑。
“……我在本舰时,听见有些萨卡兹称你为‘魔王’。”
“对你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你明明不是萨卡兹。”
“你会希望自己是能带领属民的统治者吗?还是个冲锋在前的英雄?”
阿米娅沉默了好久,才轻声回答:
“……我不知道。”
“特蕾西娅小姐曾描绘过一个未来,我仍然相信她所说的那个未来才值得生活。”
“可她把这顶冠冕交给了我,却没告诉我该怎么走过去。如今,她甚至……站在了我们的对面。”
“我只能说服自己,这是她对我的考验。”
“……我其实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她会对我说什么?她会怎么看我做的事?”
“……我为自己选择的道路,会让她失望吗?”
她低下头,像个站在风暴前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值得被交付‘魔王’权柄的人。”
“可你仍选择承担这份职责。”推进之王缓声道。
“我也担忧,自己无法成为人们所期望的那个人。”
“那个能劈开天灾的英雄,能团结人民的君主……”
“我该如何回应这些期待?拆一座围墙?说服几个贵族?”
“……我不擅长这些,高文也从没教我。”
“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格拉斯哥帮混日子,我懂的,只是怎么打架,怎么逃跑。”
“我以为回到这就能明白——可当摩根领着那些市民,称我‘殿下’时……我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声音低沉:“我只是不愿对这些痛苦视而不见罢了。”
“……推进之王小姐,”阿米娅轻声说,“也许,这就已经够了。”
“特蕾西娅小姐曾说,‘魔王’不是职责。”
“我……也只是不愿意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