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天空还是蟹青色,虞苏就被青葵从床上拽了起来。
“小姐,快快,该梳妆了!”
屋外寒意未散,屋内却早已忙成了一片。
净房热水腾腾,香炉袅袅,一群丫鬟端着衣物、首饰忙前忙后,伺候她沐浴更衣。
昨日,陆玄昭便派人送来了全福太太。
全福太太也称全福妇,是专门为新娘梳头的。
而且必须是儿孙满堂、婚姻美满的贵妇人。
“瞧一瞧咱们的新娘子,美得紧呐。”
那位全福太太笑呵呵地走上前,长相大气,眼神和蔼,周身带着一股端庄稳重的气势。
据说她曾是皇宫里德高望重的嬷嬷,曾服侍过先皇,后来年纪大了,才被恩准出宫,自行婚嫁。
“新娘子,该上头了。”
虞苏端坐在妆奁前,凤冠霞帔静置一旁,发丝松散,带着刚洗过的淡淡清香。
她轻轻“嗯”了一声,任由嬷嬷为她梳头。
雕花檀木梳划过发间,每梳一下,嬷嬷都要念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四季平安。”
“……五梳五子登科,六梳六福齐来。”
虞苏静静听着,指尖搭在膝上,嘴角勾起笑意。
这些话她只在电视剧里听过,如今自己仿佛置身于剧中。
竟还挺新鲜的。
天光大亮时,她才换上一身喜服。
嫁衣是宫廷御用绣娘赶制了三个月,红锦织金,衣袖间隐隐浮动着祥云暗纹,奢华至极。
满打满算,赐婚到今日正式婚礼也只有三个月。
也就是说得知赐婚那刻起,陆玄昭就筹备起嫁衣。
哎,比她上心。
青葵扶着虞苏站起身,看着她一身凤冠霞帔,不由轻叹一声:“小姐,这才是真正的王妃之仪。待等会拜过堂,咱们就要开口叫王妃了。”
虞苏抚了抚衣袖,笑意淡淡,“都成,还是希望你们叫小姐,亲切一些”
她又道:“接下来什么环节?”
青葵一愣,迟疑道:“应该是奉茶辞家……”
虞苏哦了声。
挺好,这个环节省了。
女子出嫁,本该从娘家出阁,辞别父母,奉茶谢恩,可这一桩婚事,偏偏一切都不按规矩来。
虞苏不从虞府出发,而是从澄园直接成婚。
在旁人看来,简直挑战伦理底线。
但圣旨已下,皇帝特许澄园为新嫁之地,谁又能多说什么?
虞苏坐在屋内,静待吉时,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心底竟生出几分难得的清闲。
忽然,外头传来脚步声。
墨台入内,双手奉上一个锦盒,朝她一拱手,
“参见县主。”
“郡王殿下特命属下送来婚礼之喜,愿县主此去安稳顺遂。”
虞苏微微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锦盒上,指尖轻轻拂过盒盖,唇角微弯,“替我谢过郡王殿下。”
墨台垂眸,微微颔首:“是。”
说罢,便退了出去。
屋内,青葵忍不住低声道:“郡王殿下竟还送了礼……”
按理说,送礼应该是送王爷,却送到小姐这里……
她看向虞苏,轻叹了声。
虞苏手指轻轻摩挲着锦盒,面容却很平缓冷静。
这礼,是祝福,也是诀别。
·
外头忽然响起震天的锣鼓声。
秋实掀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跑进屋来,脸颊泛红,兴奋不已,“小姐,吉时到了!接亲的队伍来啦!外头好多人,好不热闹!”
青葵一边替虞苏轻轻盖上大红盖头,一边笑道:“看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等会儿可要稳重点,咱们可代表小姐的颜面。”
秋实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就兴奋嘛……”
“没事,”盖头下传来虞苏声音,“今日是喜事,大家开心些好。”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有丫鬟道:“新郎官到了!”
声音刚落,屋内众人便自觉往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帘子被风掀起,陆玄昭迈步入内。
忽然,一声惊呼在屋内响起。
大约是哪个丫鬟没忍住。
但这声惊呼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因为眼前的新郎确实惊艳非常。
大红喜袍,玉冠束发,剑眉星目。
平日里的凌厉气势被喜气冲淡,唇角含着的笑意,竟让人觉得温柔平易近人了许多。
陆玄昭目不斜视,径直朝坐在床边的新娘走去。
暮色金光从窗棂间洒落,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一直延伸到虞苏的裙边。
那道影子轻轻依偎着大红嫁衣的裙摆,悄然,交织。
屋内的丫鬟们暗暗交换眼神。
不愧是玄王,这样的风姿,怕是整个京城都少有人能及。
陆玄昭声音有些暗哑,“我来接你了。”
这些时日里,他忙着处理雪灾,监督赈济,又要操办婚事,几乎没有片刻喘息。
此刻接到人,他才恍然生出一种实感。
他成婚了。
他深深一揖,执起那支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绸。
攥紧,不放。
虞苏小心跨过门槛,指尖轻轻搭在红绸另一端。
盖头下,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凭着身旁那一点牵引慢慢向前。
青葵和秋实跟在两侧,看着自家小姐一步步向前。
阳光穿过飘舞的红绸,在虞苏身上洒下点点碎金,衬得她整个人笼在一团祥云里。
到了轿前,陆玄昭微微躬身,轻声道:“小心脚下。”
虞苏刚要抬脚,忽觉腰间一紧。
陆玄昭已扶住她的腰,稳稳将她托进轿中。
明明隔着重重衣裳,却偏偏带着灼人的温度。
轿帘轻垂,她与外界隔开。
虞苏眸光微动,有一瞬恍惚。
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她听见陆玄昭道:“起轿。”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陆玄昭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愈发挺拔。
马蹄踏过街面,身后是震耳的鞭炮声与欢呼声。
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瞧瞧这排场!八抬大轿,这可真是气派!”
“快看快看,那一抬抬的红妆!”有婆子掰着指头数,“这都数不过来了。可我记得县主不是家境一般吗?”
“嗐,你还不知道吧?这都是陛下赐的,听说单是那份嫁妆单子就厚得吓人。”
“不对啊,我记得去年在清隐寺,真远大师还说县主是个......”
“嘘!”有赶紧制止,“什么命格能比得上圣意?陛下金口玉言,这叫逆天改命!再说,你瞧瞧这排场,哪里像是个苦命人?”
人群中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
这世上最灵验的不是什么道士神仙,是圣意。
陛下说她嫁得,她就嫁得。
陆玄昭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忽然在那片喜庆的红色中捕捉到一抹清冷的白。
裴涟立在街边,周身仿佛笼着一层雾气。
他远远望着这支队伍,目光落在那顶红轿上。
陆玄昭眸色一沉,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下一刻,四目交汇。
裴涟神色平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是陆玄昭先偏开视线。
漠然,不值一提。
迎亲的队伍继续向前,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欢腾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