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暂未吹到边疆的青州。
云青青替崔泽把过脉。
“枯木逢春,一阳来复,好转了。”
任谁听了自己身上层层累叠的伤有了好转,都会高兴。
崔泽也不例外。
他的眉宇舒缓了下去。
云青青凝视着他,眼睛一眨,滚过些深邃的忧心。
“你该换药了。”
“但你需要的半枝莲和天芯草很贵重,我没有。”
“我看你朝中像是有靠山,写信问问他们吧。”
云青青说罢,将开方的纸笺转了个向,转到崔泽面前。
崔泽有些发愣,愣里还透着点傻气。
他手抬起来,停滞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崔泽想起什么。
他折身从衣厢中取了个木匣出来。
他打开木匣,“你看看。”
“这里面有没有我可以用的药。”
云青青捧过木匣一看。
这一看,她就再不舍得放手了。
匣子里的药材贵重珍稀。
一匣子不知能救多少人的命。
云青青透彻的眼睛里泛起温柔又渴望的光。
崔泽一看便懂。
“匣子里的药材你都拿去,救不了我便救其他人。”
云青青放下木匣,从中挑出几味药。
她举着那些崔泽看起来像小花小枝一样的药。
“没有半枝莲和天芯草,有杜唐、槐枫和龙瑾花也够救你了。”
她将药材放回匣中,合上匣盖。
“凭这些,我会治好你。”
崔泽想对她说声多谢。
但看着云青青眼下发青,脸上遮不住的倦容。
他觉得一声谢轻了些。
崔泽又想说这条命托付给你了。
但话刚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传到舌尖还没抛出齿关去。
又被崔泽嫌矫情,唇一抿咽了回去。
他再三思量还没思量出个结果。
云青青已携着木匣,如长风一般,利落地出了门。
崔泽目送她的背影走了。
满肚子乱转的话全转着弯烂在了肚子里。
从心里冒上来的就一句——算了。
崔泽想着还有事找司马商量,正了正衣冠也要出门。
这时,云青青又折了回来。
她手里多托了个布兜子。
布兜子里装了吊着晒干的柿饼。
她撞上崔泽后索性堵着他。
云青青一手夹着崔泽给的药匣,另一手托着布兜子。
她夹着药匣的手不甚方便从布兜子里给崔泽拿柿饼。
她拿的时候还无意识地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四个柿饼不多,也不少。
刚刚好要崔泽摊开双手促狭着脸来捧。
云青青分过了柿饼,利索地捏着布兜子的四角打上结。
“刚出门人家给我的。”
“分你四个,剩下的我带到伤兵营去。”
“吃点甜的,你的伤好得更快。”
她拎着打好结的布兜子,又轻拍了一下夹着的药匣。
“算我借花献佛,和你有来有往了。”
云青青又转身离去。
她走得有条不紊,像远飞的大雁,自有方向,不必人指引。
崔泽捧着四个白得来的柿饼。
柿饼橙得发红,外皮皱得紧紧的。
一看就知道里面裹了宣软的流蜜一样的芯。
他往嘴边送了一个,咬了一口。
甜而软的触感陌生得让崔泽皱了下眉。
崔泽没去找范涛,范涛先一步来找了他。
“林帅,吃柿饼呢?”
“刚刚坊里的人也往官署前堂送了一份。”
“他们说打跑了北羌人就是过年了。”
“青州过年了,大家一起吃点红火的,甜的。”
崔泽听着范涛拉家常似的念叨。
他勾起唇边,又咬了一口柿饼。
甜的味道顺着他的喉管往胃里流。
这陌生的滋味他总算熟悉了些。
……
四个柿饼崔泽没舍得多吃。
他花了三天慢吞吞地嚼下肚去。
嚼完最后一块柿饼的那天。
青州城东边升起来的太阳格外好。
格外好的太阳下,林君成身负皇命,带着肖七等一队内卫。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进了青州城。
崔泽一见是林君成,甜的滋味瞬间就忘了。
他低声吩咐范涛:“去调大军。”
范涛闻声低头离开。
结果他走了还没几步,就被亮刀的肖七拦了回来。
肖七拦住范涛后收刀。
他连刀带鞘地像天上一捧。
“陛下有旨,青州官吏皆留下听令。”
朗朗乾坤下,宽阔的城门前。
崔泽的心坠坠地跳,扑通着跳进了深渊。
他冷下眉眼。
“陛下的旨意是怎样的?”
“可是凌迟通敌叛国的傅家全族?”
林君成对着崔泽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他绕着崔泽走了一圈。
细小的眼睛里冒出来的光像苍蝇一样往崔泽身上黏。
林君成记着陈公公嘱咐的让他来青州干的事。
“凌迟傅家全族,你借***之手,逼着陛下下的旨。”
“林泽,你胆子真大。”
崔泽被林君成的眼光黏得不舒服。
他眸中带上刀,斜睨回去。
“我纵胆大妄为。”
“你身在青州,又能耐我何?”
林君成从袖中抽出一份黄绢。
他将那黄绢甩鼻涕似的甩给崔泽。
崔泽展开黄绢一看。
如他所愿,是凌迟傅家全族的圣旨。
圣旨末了特意多写了一句:
皇帝体谅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牵连无辜之人。
崔泽将圣旨转交范涛。
“司马,照旨意执行。”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天晴朗朗,正适合除国贼。”
范涛接过。
他手握圣旨,往肖七那专门看了一眼。
“这回老夫可以走了吧?”
肖七没再拦他,林君成却出言拦了范涛。
“慢着,除国贼,你们要除谁?”
崔泽即答:“傅玉同为首,林念瑶……”
林君成专门站到崔泽面前。
他拿两个绿豆大的狭长眼睛瞪着崔泽。
“陛下可说了,不牵连无辜。”
“傅玉同和我姐姐你都得放出来。”
崔泽垂眸。
幽冷刺骨的光从他的瞳中渗出来。
“你说谁是无辜之人?”
“我麾下几万大军,容不得你颠倒黑白。”
林君成遥指城外。
“我手中捏着你几万大军和满城百姓的吃穿用度。”
“我说是黑就是黑。”
林君成挺直腰板,昂高了头。
“我说是白,更是白!”
崔泽双眸一睁,定定地望向城门外延绵不绝的马车队。
“户部批下来的辎重,与你何干?”
林君成耍无赖似的,拿胸撞了一下崔泽。
“要不你去问问,没我发话,他们卸不卸车?”
……
京城,户部。
许鹤山摸了摸唇上的胡须。
他问下属:“朝廷的给养送到青州了?”
候在他身边的员外郎点头。
许鹤山遥望北方。
“长痛不如短痛。”
“为了江瞿四州的税赋,为了大局。”
“只能苦一苦广平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