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车内,顾洄望着不远处的警局,点了根烟。
副驾驶座上,温怀月素面朝天,伸手接了一束洒进车窗的阳光。
“顾洄,我走之前,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说你爱我,但是楚归梵被我舅舅开车撞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舍命救她?”
她目光炯炯,紧紧盯住他。
“你在她身边七年,有没有那么一刻,动过心?”
顾洄缓缓吹出口中烟雾,偏头,四目相对。
他觉得可笑。
这个女人的事业没了,名声没了,就连做人最基本的自由也马上要没了。
她不为这些东西感到纠结痛苦,临到头,还在问他有没有为别人动心。
说到底,相较于男人,女人更容易被情感支配。
男人天性恶劣,冷酷多情。
而女人,有情饮水饱。
一生都在追求一个男人的爱。
太可悲。
他点头:“有。”
温怀月眼中的难堪溢出来,落在苍白的脸上,化成一抹苦涩的笑。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诚实?起码在我最后的自由时刻,没有骗我。”
他又不说话了。
温怀月忍不住问:“所以你救她,是因为对她动心?”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为了你。”
“什么?”
顾洄叹道:“商场尔虞我诈时间久了,偶尔会向往她的天真。不过,仅此而已。”
“至于救她,是因为不希望看到你万劫不复。”
他在解释,他那么做是为她着想。
温怀月眼中一涩,连忙低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过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你觉得楚归梵若是因为你没了,傅行深会如何?”
她扣紧坐垫,牙齿打颤,光是听到他说的可能后背就开始冒冷汗。
完全无法想象若是楚归梵没了的话,傅行深得疯成什么样。
烟雾缭绕。
顾洄淡笑:“她的天真我没办法保护,只能远远看着,靠近了会伤人。”
“我明白。”
普天之下,只有她明白顾洄的意思。
楚归梵是众星拱月的小公主,尽管幼年受了苦,但那点苦对于他们二人而言,根本不叫苦。
她没有挨过饿受过冻,没有迫不得已辍学,没有闻过工厂车间难闻的气味,没有被油腻的中年男人骚扰。
更没有和一个男人挤过二十平的城中村公寓,每个月拿着微薄的薪水展望并不存在的未来。
她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还有一个美丽的大明星母亲,多的是男人讨好她们母女,上赶着送钱送房送资源。
这怎么能叫苦?
和他们这种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高位的人来比,她小时候的那点苦,叫无病呻吟。
她的天真是无数金钱,无数人力保护出来的。
靠近了会把他们灼伤,会暴露出痂层之下鲜红的血痕。
顾洄说的动心,本质上是嫉妒。
她生来拥有一切,而他什么都要靠自己。
烟即将抽完,顾洄把烟盒拿出来,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从里面拿了一根离开。
顾洄不动,看着她,温怀月凑到他身边,烟头对烟头,借了他的火。
猩红火光从他的指尖燃烧到她的指尖,森森白雾里,他目光复杂,说:
“我们才是一类人。”
其实他烟瘾很大,只不过他在楚归梵面前必须维持完美形象,因此极少抽烟。
“会等我吗?”
她眼圈微红,任由尼古丁穿透肺腑。
顾洄没有回答。
温怀月等了一会,没等到他说话,良久,她自嘲笑笑:“不等也好,我根本不知道要判几年,让你等我是我太自私了。”
说完,她下车。
临走之前,把手里的烟塞到他手里。
顾洄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沧桑地像穿透了十多年前的岁月。
这个女人除却一张不错的脸,不错的身材,她没有学历,没有鲜明的思想,满脑子情情爱爱。
诚如毛姆所言,他知道她只是一个二流货色,愚蠢轻佻,头脑空虚,势利庸俗,为了欣赏她热衷的玩意他用尽全力,他煞费苦心。
然而他爱她。
顾洄把温怀月递给他烟抽完,喃喃着说了两个字,作为她问题的回答:
“或许。”
可惜她没听见。
晚上,顾洄如约来到GK酒吧,傅行深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茶几上摆着一瓶好酒,两个杯子。
“傅总不会是约我来喝酒的吧?”
傅行深勾了勾唇,“一个好对手,值得一瓶好酒。”
顾洄微哂:“手下败将而已,谈不上什么好对手。”
傅行深慢条斯理启开红酒,倒了两杯,一杯推到他面前,“你是个人才,交过手后我才理解为什么我爸看重你。”
顾洄脸色灰败,抬眸,摸不清傅行深是在嘲讽还是在恭维。
“如果给你和我一样的条件,你不会比我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非成败已定,再说这些早就没了任何意义。
对他的警惕傅行深早有预料,架起长腿,自顾自品酒。
“如果傅氏法务部继续追究你的责任,陈修其说,你至少要坐四年牢。”
顾洄冷冷一笑:“你大费周章带了一瓶好酒过来,就是为了特地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是来告诉你,我不打算继续追究。”
傅行深淡淡道:“在港城的时候,无论是不是意外,你毕竟为楚楚挡了一枪,再加上后来楚楚下班路上,你开车撞向歹徒,又救她一次。”
“这个情,我会帮她还。”
顾洄默默拿起桌上的酒,一口饮尽。
“没那么简单吧。”
他低眸轻笑:“确实没这么简单。”
“一般来讲,好事的背后都会加一个但是,这两个字后面跟着的才是重点。”
“傅总请说。”
“温怀月涉嫌刑事案件一事警方已经发布公告,她上午去自首了。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她赚的钱都得用来偿还品牌违约金。”
“虽然这点钱对她捅出的窟窿来讲不过九牛一毛,但足够普通人衣食无忧一辈子。”
顾洄沉默地听着。
“这笔钱我不会划走,留给你们。”
傅行深知道他们俩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做事留一线比较好。
赶尽杀绝很可能引来临死反扑。
“只要你出国,去哪我不管,但是,这辈子不要出现在楚楚面前。”
顾洄站起来,给他倒酒,举杯隔空敬他。
解释似的:
“我不爱楚楚。”
“我知道。”
傅行深眉目不动,双瞳漆冷:“我只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