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侍画匆匆回禀。
“娘娘,御马场出事儿了,祥昭容纵马,不料惊着了穆美人,穆美人她……小产了!”
沈青拂皱眉,“可传了太医。”
“徐太医已经过去了,不过,穆美人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娘娘,祥昭容失忆也有一段时日了,据闻她近来时常去御马场策马,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会惊到穆美人。”
侍琴思忖道,“奴婢听说祥昭容的骑射之术还是尚佳的。”
沈青拂眼神平静。
穆美人曾助过祥昭容争宠,而今这一出,足以说明她反水了。
“她们人都在御马场吗。”
“是的娘娘,穆美人小产,就近去了御马场附近的凤凰台偏殿。”
“咱们过去吧。”
御马场,凤凰台,偏殿。
穆美人躺在床榻上,虚弱无力,满头冷汗,一直在呼痛。
荷叶扶着她的头,喂下药汤,
她整个人看起来紧张大过于担忧,“主子,喝了药汤后,胎儿的胞衣就会排出来了。”
楚灿手里捏着马鞭,心生恐惧。
她在一旁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连日来一直纵马玩得很快活,玉狮马一直很听她的话,不知为何今日却突然发了狂性。
“皇后娘娘到——”
昭宸皇后的凤驾到了,众人行礼参拜。
“参见皇后娘娘。”
沈青拂掠过所有人,步调款款,行至床榻前,她目光忧心,“穆美人,你如何了。”
穆莲衣痛苦的捂着肚子,“娘娘,嫔妾小产,都是拜祥昭容所赐!”
她此刻的确被小产的楚痛牵扯,也顾不得什么柔弱的伪装,只剩下咬牙切齿,“娘娘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啊!”
徐太医禀告道,“皇后娘娘,穆美人的龙胎还未足三月,未到稳固之期,所以受惊小产,微臣已经为穆美人服下汤药,等待胞衣彻底排出来,穆美人就不会这么疼痛了。”
“好生照料穆美人。”
沈青拂淡淡扔下话,“祥昭容,跟本宫出来。”
楚灿脸色泛白,只得跟随皇后出了侧殿。
御马场。
马场的管事牵着玉狮马,将马儿锁在一旁的木桩上。
赶忙快步走近,“娘娘,穆美人受惊小产,实在是奴才们看管不周,这匹雪玉狮生性温顺,从不发狂,奴才检查过今日的马草,发现混入了毒苜蓿,这才导致雪玉狮难驯发狂。”
沈青拂缓缓落座于梨花木凤椅之上。
坐姿优雅慵懒,她抬起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做皇后真是每天都有料理不完的事。
“既然如此,便将看守御马的奴才重新换下一批,原先那些人,打发他们去慎刑司。”
“奴才明白。”
楚灿悄悄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御马场的奴才看管不力,才导致马草被掺入毒苜蓿,穆美人小产一事实在与臣妾无关啊……”
沈青拂语调平淡,
“祥昭容,你连日来都在御马场纵马,今日的玉狮马与往日不同,想必你才骑上便会能察觉出来,为何不及时策马回转。”
“这……”
楚灿低着头,冷汗滑落。
她只得为自己辩解,
“臣妾自信骑射之术可以制服玉狮马,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纵马返回……”
她平日纵马玩得很痛快,
今日玉狮马发了性,反而更使她觉得刺激,谁料一时不慎竟会冲撞了穆美人。
惜玉在一旁眉头紧锁。
穆美人素来不会骑马,今日或许是故意来御马场,难道她已经背叛祥昭容了吗。
她赶忙跪下道,“娘娘,我们主子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她一向单纯,怎么会刻意对穆美人下手呢。”
沈青拂直接无视了她,
看着楚灿,淡淡道,“祥昭容,穆美人的孩子终究是因为你才没了的,你难辞其咎。”
楚灿眼里有泪水打转。
“臣妾真的不是故意折损皇嗣,臣妾怎么会去伤害陛下的孩子呢。”
只听沈青拂的声音云淡风轻,
“无论如何,错就是错。”
楚灿浑身一僵,“……”
她就是陛下的皇后,不是传闻中她格外温柔,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对她的所有辩解都完全无视……
“娘娘,臣妾真的是无心之失啊!”
然而皇后的懿旨已下,
“传本宫懿旨,晓谕六宫,祥昭容楚氏,莽撞冒失,牵累皇嗣,着降为婕妤,迁居竹雨轩。”
楚灿迷茫胆怯的抬头,只能接旨。
“……嫔妾遵旨。”
惜玉脸色却要比她还要惨白上好几分。
主子被降为婕妤,如何还有再起之时?!
众人只能看着皇后凤驾离去,恭送皇后,惜玉的心思更为复杂。
竹雨轩。
这里比翠微阁宽敞些,但肯定是比不上从前的储秀宫。
楚灿拉着惜玉的手,眼里含泪,“惜玉,我真的没有故意害穆美人,你相信我吗。”
“奴婢自然相信主子……”
惜玉眼神复杂,
她打量了一圈竹雨轩,心下了然。
如果再跟着祥婕妤,恐怕日后连命都要保不住,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这一切只能怪祥婕妤太过无能无用……
……
祥昭容牵累皇嗣,降为祥婕妤。
穆美人小产,太后安抚之,晋为穆婕妤。
……
养心殿。
鱼九十九禀报道,
“启禀陛下,卑职多日探查花家,发现一件诡异之事。”
他停顿一下,快速说道,
“吏部侍郎有两个女儿,一个为嫡出,一个为庶出,且两位小姐的容貌极为相似,嫡女与庶女一同入宫,她们两人同居咸福宫西侧殿,并且,真正属宜男相的,是这位庶女。”
“这么说,花家欺君之罪。”
宁玄礼御笔一勾,写下墨宝,“罪该万死。”
“不止如此,花家主母以五姨娘性命要挟,胁迫庶女入宫,为了诞下皇子,好为花婕妤争宠,可是,五姨娘如今已死,那个庶女尚且还不知此事。”
鱼九十九心中闪过一丝恻隐。
女子生存艰难,何况是庶女,为了保住姨娘性命,不得已入宫帮助嫡姐争宠,可惜,她还不知,她姨娘早就死了。
陛下语调凉薄,
“既如此,那就让她知道吧。”
……
和合殿。
陛下特意恩典,以花婕妤有孕为名,恩赐花婕妤的母家长辈一同入宫觐见。
吏部侍郎,花夫人,以及三位姨娘,却独独没有五姨娘。
花未语坐在珠帘之后。
她已经显怀,为了掩人耳目,花未眠这些时日只能让她一人单独代替她出现。
她神色一僵,问道,
“为何不见五姨娘。”
花夫人冷哼一声,哪个是亲生的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这个下贱胚子果然已经有孕了,等她生下皇子,便是她的死期。
当着和合殿的礼仪官,
她保持温和笑容,“主子心胸宽广,还记挂着五姨娘,她近来染病,所以不曾入宫觐见主子,是她没有福分。”
花未语捏住扶手,狠狠的一掐。
她心中震痛。
嫡母这话她听过无数遍,全都是借口,姨娘一定是出事了,她早就不该相信这些心狠手辣之人,从小嫡母与嫡姐是如何折辱她们母女的,姨娘一味忍让,竟还是这个下场……
她早该想到的,
花家欺君之罪,怎么可能会让知道实情的姨娘活着。
姨娘已死,
她再如何将花未语取而代之,而今也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拉着他们全家一起下地狱!
花未语强行把眼泪忍耐下去,她不能露出破绽,
隔着一扇珠帘,也看不清她神情。
她声线平静,含着浅浅笑意,“五姨娘卑贱之躯,自然不如母亲有福。”
花夫人心情顺畅。
这个小贱蹄子倒是知道识时务,看来在宫里也受过不少磋磨,有乔嬷嬷在,花未语永远都是那个抬不起头来的一味忍气吞声的小废物。
半个时辰,花家众人与花婕妤对话如常,
花婕妤谨守礼法,话语温和体贴。
待时辰到了,花家长辈一同退出和合殿。
花未语心中极度痛苦,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掉泪,直到被礼仪官提点,可以回宫了,她才扶着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
咸福宫,西侧殿。
殿中并无一人,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指派到了其他地方。
花未语安静的握着一方手帕,手帕里是一块金子做的戒指,这已是姨娘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遗物。
她收起金戒指,恭谨的递上一杯花茶。
“嫡姐,喝口茶吧。”
花未眠哼笑,“算你识相。”
她接过来饮下花茶,可惜她近来只能待在西侧殿,哪里也不能去,不过只要再等几个月,花未语生下皇子,就可以彻底拔除她了。
“陛下特赐恩典,与家人相见。”
花未语慢慢道,“妹妹有幸,替姐姐见到了嫡母与父亲大人,他们看起来身体很好。”
花未眠放松下来。
熟练的讽刺道,
“父亲是吏部侍郎,母亲也是高门之女,只有母亲才配得上父亲,其他女人都是下贱货色,尤其是你的姨娘!”
“嫡姐说的是。”
花未语格外平静,眼里却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淡淡一笑,“我伺候了嫡姐这么久,嫡姐不如开开恩,告诉我一句实话,我姨娘如今还好吗。”
花未眠皱起眉头。
若花未语得知五姨娘已死,说不定会冲动,
她旋即又放松下来,花未语如今有孕,木已成舟,就算她知道姨娘死了,也是回天乏术。
她冷笑一声,“好啊,你想听实话嘛,那我就告诉你。”
花未眠捏住她的下颚,狠狠一掐,“你姨娘在你入宫那日已经死了,你这辈子都只能留在宫里,做我争宠的替身,懂吗。”
花未语眼睛一瞬瞪大,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她心中震颤不已,极力忍耐,“妹妹怎么不懂。”
花未眠仰头大笑,“呵呵,我就喜欢看你这种下贱的样子,就跟你姨娘一样,卑贱!——”
然而话音未落,
“啪!”
她被打的偏过头去,一时间难以置信,捂上自己的右脸,“你,你竟敢打我?!”
“啪!”
下一秒,左侧也挨了打。
花未眠怒不可遏,抬起手来,“你这个贱婢!”
花未语一下捏住她手腕,又狠狠甩了她数个巴掌,“你们自诩高贵,做的却是阴险狠毒之事,就不怕这个世上有报应吗!”
花未眠被扇得眼冒金星,伏在一侧的案上。
她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冷笑嘲讽,“你以为我为何留你至今,等你生下皇子,便是你的死期!”
“我看不用等了。”
花未语眼里只剩下对仇人的愤怒和仇恨,“你死期已至!”
彼时,花未眠浑身骤然无力,虚弱倒地。
“你,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花未语居高临下,低觑着她,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和愤怒,她缓慢转动手上的金戒指,扭动开关,即刻弹出一支细薄刀片。
“花未眠。”
她低下身,淡如烟絮的话音,极淡,极轻,“你的报应到了,还有你们整个花家,死期已至。”
花未眠惊恐的瞪大双眼,“你要做什么!来人,快来人!”
花未语却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快速捂住她的嘴,手帕堵住她的脖子,刀片如割破牲畜的喉管一样,
她就这么冷静的割破了花未眠的喉管。
喉管被切断,没出多少血。
花未眠狠狠的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她至死也不能理解,
为何一个贱如蝼蚁的庶女竟敢取她性命,她分明卑贱至极!
花未语注视着地上的死尸,双手颤抖不已。
心中无限悲凉,
纵然杀了恶妇,姨娘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还剩下花家……
她眼神逐渐由悲凉变得死寂,最后只剩下麻木的仇恨。
……
议政殿。
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长案,缓缓走来,眼神凄清,步伐却格外坚定,一步一叩首。
众臣纷纷拦住她,“后宫不得干政!”
只听龙椅之上传来陛下平淡的声音,“让她来。”
众臣不由得侧目,议政殿下这条长阶有九十九条台阶,这女子一步一磕头,额头都要碰出血来。
吏部侍郎更加面色惨白。
“臣妾花氏,告发我父,偷梁换柱,欺君之罪,罪该万死,臣妾愿自裁谢罪,求陛下圣裁。”
花未语额头染血,
一步一步走上议政殿,长案上放着一只瓷瓶。
她再次跪下行大礼,“臣妾花未语,虽身怀皇嗣,罪孽深重,自知难逃一死,臣妾愿将所有花家罪状呈上,以求陛下赐花家死罪!”
众臣议论纷纷。
花婕妤不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吗,听说是叫花未眠,如何又成了这个庶女?
陛下声音淡漠,毫不意外。
“你说清楚,花家何罪。”
花未语低头叩首,
“妾启陛下,妾因是宜男相之身,为花家看重,花家以我姨娘性命要挟,逼迫妾代替嫡姐参加选秀,并入宫怀孕争宠,谁料花家豺狼虎豹之心,蛇虫鼠蚁之辈,竟将姨娘杀害,更不要说花家目无君父,无视天恩,偷龙转凤,以真乱假,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众臣大骇。
吏部侍郎吓得跪地,“陛下……此女疯了,诬陷微臣哪!”
花未语又道,
“花未眠已死于妾手,妾为报母仇,甘愿一死,花家欺君之罪不能饶恕!”
她说着举起瓷瓶。
“此乃催心散,乃是花家所献,皇后娘娘千秋宴时,薛贵嫔骤然中毒,便是花未眠之手笔!”
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陛下的声音依旧平静,“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众人更为震惊。
为何后妃出现鱼目混珠之人,陛下还能如此淡定。
花未语沉声道,“妾可以证明,花未语尸首就留在咸福宫西侧殿的内室,她与妾容貌极为相似,陛下比对便知。”
“好。”
宁玄礼淡淡道,“吏部侍郎,还有何话可说。”
吏部侍郎磕头求饶,“陛下,微臣一时糊涂哇!……”
龙椅之上传来陛下的旨意,
“花家欺君罔上,罪在不赦,朕念及仁政天恩,赐花家上下白绫一条,以全尸首。花氏身为花家之女,焉能轻恕,待生产后,即赐死。”
花未语坦然一笑,“谢主隆恩!”
……
所谓的花婕妤,竟是花家所设,嫡女与庶女共同入宫,隐瞒陛下,欺君获罪。
如此惊天之事于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真正的宜男相之女,竟是另有其人。
太后得知此事,懊悔不已,十数日皆留于奉先殿诵经,过后,太后随即启程前往热河行宫清修,未定归期。
几个月后,花婕妤产子。
产下一对双生男婴,是为三皇子,四皇子。
花婕妤被赐白绫,自缢身亡。
昭宸皇后体恤皇子年幼,与陛下商议后,将三皇子与四皇子,交由杜贵嫔抚养,杜贵嫔晋为杜充仪。
……
……
……
淮北乡下,村落。
茶馆间有一名年轻女子抱着茶壶,来回为客人斟茶,只见她手指粗糙,却佩戴着一枚金戒指,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不过,她脸上终于有了生气,那是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