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雷斯利庄园】血脉残章与忏悔录（六）
俞天宇显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听懂叶泓清的意思，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温巧及时打断了：“换句话说，其实就目前来看，谁都不可能在酒窖里留下这些文字——叶先生，您是这个意思吗？”
“对。”叶泓清点了点头，“小李的时间线能合上，但前提是他对酒窖的构造足够了解。既然他不久前刚来任职，那么可能性就不大。”
“那个……”张青如有些瑟缩地看了看地面上的遗体，又看了眼其他人，“我们非要在这里讨论问题吗？我想回去了……”
于是温巧说着“是我疏忽了”这样的话，重新将楚瑶的遗体安置好，委托陈潇用他的拍立得拍摄记录下酒窖内的景象，众人才一齐回到大厅楼上。
左镇潮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出太多发言，而是一直在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在温巧提出要借用陈潇的拍立得时，她清晰看到后者脸上露出了极为不愉的神情——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对方只是单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使用。
尽管如此，她的心情却不那么平静。
刚刚和秦子焕对视一眼，她意识到，两人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也意识到，此刻去推理纠结这些文字究竟是何人所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那滩酒液上，盘桓着一丝微弱的黑气。
*
由于酒窖内突发的异状，原本说好的庄园搜查暂时被搁置了。
客人们围在大厅的壁炉周边，试图靠着那不断燃起而后熄灭的火苗、来温暖被接踵而来的荒谬事搞得身心俱疲的自己。工作人员们纷纷为他们端来用于暖身的红茶与牛奶，让炭火燃烧得越发旺盛一些。
“各位客人，对于目前庄园内发生的一系列意外，请允许我代表集体工作人员向诸位表达最诚挚的歉意。”温巧朝众人鞠躬道，“我已经在想办法联系山下，警方在接到消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上山实行救助……”
“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了。”俞天宇不耐烦地打断，“所以你们这里是不是藏了什么杀人狂？还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你们的阴谋，想要把我们关在这里一网打尽？”
他越说越觉得似乎很有道理：“正常度假庄园，怎么可能会要求客人上交自己的手机？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面，还半点联系山底下的方式都没有，你他妈骗鬼呢？！凶手根本就不在我们这群人里面，就是被你们给藏起来了吧！搞出那种故弄玄虚的东西，还让我们半夜必须分开，也是为了方便继续杀人！”
“别血口喷人！”正在分发饮品的程勇将手中的餐盘一放，万分愤慨道，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接待客人，也不是最后一次！庄园里死了人对我们来说是最坏的事，等雪停了，警察迟早都会找上门！杀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他没能说出几句话，便被温巧用眼神示意止住了话头，只得愤愤地拿手捶了一下桌面。
温巧声称自己就是为了或许其他人的信任，相信庄园内的工作人员的确没有藏匿任何不存在的“外人”，才主动提出要对庄园进行搜查。至于究竟结果如何，只要搜查结束自然就能揭晓——但在那之前，当前需要解决的是地下酒窖突然出现的文字。
“叶先生。”温巧主动看向叶泓清，说道，“您似乎很擅长分析与推理，也没有直接杀害楚瑶小姐的动机，能请您为我们整理一下目前的局面吗？”
叶泓清似乎未曾预料到她会这么说，闻言略微挑了挑眉。
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或是答应，而是侧过头，朝着左镇潮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左镇潮：“？”
「问我干嘛？挺好的啊，整呗。」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满脸问号。
见到她的表情，叶泓清似是有些忍俊不禁，唇角轻轻翘了下。
他没再等待左镇潮给出回复，直接对温巧点头：“可以。”
“首先，从刚刚开始总共出现了两起事件，其一是楚瑶被杀，其二是酒窖中出现的文字。从动机上来说，楚瑶的死有极大可能是出于仇杀，而酒窖里的文字表面是要求夜间所有人必须分开、不得聚集，但也是一种消除当晚每个人不在场证明的方法……我更好奇的点在于，写下文字的人凭什么肯定我们会按照他说的做？”
“有没有可能……”陈潇脸色惨白地问，“有没有可能那就不是人写的？这座庄园闹鬼啊！那些新闻报道上不是说了吗！有人看见过长发女鬼在这庄园里面飘来飘去！肯定是那个初代主人的亡魂，他不就是个霓虹人吗？！”
“……”叶泓清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反而是顿了顿，继续道，
“从不在场证明来看，楚瑶死亡时候拥有不在场的证明的只有四位工作人员和左……左小姐，其他人都有杀人的可能性。但考虑到尸温的不确定性，她的死亡时间可能会有改动，不在场证明也会有所调整。至于酒窖中的文字，在场所有人看似都具备不在场证明，但难保不会产生一些纰漏。”
他看向苏朔：“你还记得自己从地下酒窖上来后大概是什么时间吗？”
苏朔果断地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道：“没注意。”
“……你们能确保厨房内一直有人留守，且不存在因为过分专注而忽略酒窖入口附近的情况、没发现有人偷偷潜入的情况吗？”
“这……”
此话一出，原本信誓旦旦的程勇和杜恒对视一眼，看上去颇有些为难。
“看起来并不行。”叶泓清伸出一根手指，“所以，看似完美的时间链实则漏洞百出。即使没有人在用餐时间偷偷潜入酒窖，之后众人聚集在案发现场时，人数众多、现场又过分杂乱，很难说是否有人趁乱偷偷溜回了主馆。换句话说，其实任何人都有可能写下那些文字。”
“你……你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陈潇有些崩溃地拍了下桌面，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所以这地方到底有没有鬼？！”
“谁知道？”叶泓清声音冷漠，“你难道指望我靠推理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有倒是真的有。」左镇潮暗自腹诽着，「但是我总不能这时候突然说什么『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然后宣布这地方的确有鬼吧？既然从头到尾只有我和秦子焕能看见，就说明怨灵本身并不想被其他人注意到……」
她能获得的信息从最开始就和其他人不同，思考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酒窖内的文字显然是灵异现象，但是怨灵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和昨天它引导她阅读的那本日记有什么联系？
楚瑶究竟是死于人为他杀，还是怨灵作祟？但据她了解，怨灵通常会让死亡现场变得更加诡异一些，甚至能让楚瑶看起来是自杀，那显然说不通。
……说到底，图书室里那个怨灵和在酒窖作祟的怨灵，又要如何保证是同一个？荒井家族的灭门惨案不是死了很多人吗？
「线索和情报都太少了。」左镇潮心说，「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本来凶杀案就很难了，现在又搞个什么灵异事件出来，那不是什么不合理的情况都能用灵异来解释了吗！很喜欢秦子焕一句话，这完全就是粪作啊！」
“抱歉，可以暂时先讨论到这里为止吗？”张青如脸色难看地举起了手，神色很是疲倦，“我……我听着有些不舒服，想要休息一下……”
“……”
原先参与讨论的几人于是不再多言，温巧则是取来了毛毯，劝张青如先凑合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谢谢……”张青如接过毛毯，却没有立刻陷入睡眠，反而是心事重重地盯着自己的前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
片刻后，原先确定要前往庄园各个地方搜查的队伍前往了主馆二层。
左镇潮自然在列，同行的还有温巧、程勇、苏朔、秦子焕、叶泓清、庄红药和俞天宇。其余人纷纷留在主馆内部休息，由杜恒进行照料。
众人起初心情不免有些紧张。他们获得了所有人搜寻房间但不会触碰个人行李的许可，从主馆二层开始，打开了每一扇房门，均走进去检查了一番，甚至连图书室最边边角角的地方、左镇潮的那个换衣间都没有放过。然而一番细致地搜查下来，却连半点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都没发现，全然是一无所获。
紧接着他们以同样的方式搜寻了别馆，经过叶泓清亲口认证“这地方不存在任何密道”之后，他们决定兵分两路、加快速度，分别去检查相对来说面积较小的钟楼与狩猎小屋。
“你是目前嫌疑最小的人。”叶泓清对左镇潮说，“这最好由你来分配。”
「没想到我第一次行使领导的权力，竟然是在这种地方。」左镇潮颇有些感慨道，「虽然那个『钟塔』什么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去狩猎小屋看看……毕竟那地方什么人都能进。」
于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几个人隐隐的期待视线的左镇潮，将管理狩猎小屋的程勇，还有叶泓清与秦子焕都分到了自己这边，让其余几人跟着温巧一起去往钟塔。左镇潮认为自己的分配格外合理，只是不知为何苏朔的脚步格外沉重。
见另一队消失在了钟塔的楼梯入口处后，左镇潮几人朝着冰湖与狩猎小屋的方向走去。此时庄园外部的天气已经趋于晴朗，但依然能瞧见空气中飘散着数片雪晶。
她向远处眺望，依稀可见在大片针叶林的前方，有一潭面积不小的湖泊，宛若在雪白大地上镶嵌的一块冰晶。湖泊对岸仍旧是一望无际的树林，湖边则是建了木制的停泊口，旁边停着一只小小的木船，此刻正被绳子牢牢拴在船墩上。
狩猎小屋就在湖边不远处，正如程勇和杜恒两人所说，这间屋子压根没有设置门锁，只有一扇被风吹得不停击打墙面的木门。
“左姐左姐，”秦子焕对着已经结冰的湖面道，“这冰层应该已经足够厚了吧？我们回头来这边冰上垂钓？”
左镇潮：“？”
「还敢冰钓呢？」她难以置信地想，「钓鱼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暗杀了都不知道，抛尸都只要往水里一扔，多方便。」
然而未等她做出什么回复，程勇竟然还就着话题道：“现在应该不行，冰面不稳。”
“怎么说？”秦子焕有些好奇地瞧着那整齐而平滑的冰面，“怎么看出来稳不稳的？”
于是程勇向他们展示了一下靠近岸边的某一处堤岸。此时特意凑近去看，左镇潮才发觉那里的冰层似乎被人以一种相当不科学的手法剜掉了一大块，导致那附近的冰面呈现出一种怪异而不稳定的支离破碎感。
“酒窖里的冰块很多都是从这里取用的，正常来说都会用冰锥之类的东西来挖，能保证不会大面积破坏冰层，影响稳定性——”程勇盯着那地方，也有些迟疑，“不知道这一块是谁取的，这种取法和直接用手去掰下来有什么区别？”
左镇潮不免想起了造成苏朔和杜恒的一番对话：「……说不定真是用手掰下来的。」
他们没继续再在寒风萧瑟的湖边多作停留，立刻钻进了面积不大的狩猎小屋之中。里面并不如左镇潮想象中那般，有各种动物的头悬挂在墙壁上、地面还铺着柔软的毛皮地毯，反倒是足够简单而朴素，只放置了两张用于休憩的沙发、一个简易制作台，房屋中央则是用于取暖的火盆，只是此刻火已经熄灭了。
程勇刚想条件反射地上前去重新将火盆点燃，就被叶泓清拦住了动作。后者先检查了一番火盆内有无什么异常残留物，确认里头只有普通的炭火后，才任由程勇操作。屋内逐渐温暖起来后，几人将整个小屋巡查了一遍。
沙发边的矮茶几上摆放着一只烟灰缸，里面残余了些许灰烬。然而叶泓清盯着那地方看了一眼，便直接说这东西是昨天残留下来的。
“昨天？”程勇回忆道，“我们每天都会例行来这里检查，昨天早上我来检查的时候，烟灰缸里应该还是干净的……但今天因为突发情况，还没来得及过来。”
“没法说明什么。”
叶泓清随手捻起一点烟灰，在指尖搓了搓。黑灰色的颗粒状灰烬被碾碎，夹杂着一些浅白色的粉末，一齐落进烟灰缸之中。他嗅着指尖的气味，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这里谁都能进来，也不引人注目。你们知道客人之中有谁抽烟吗？”
“鬼知道。”秦子焕在左镇潮耳边嘟囔着说，“反正我可不抽，容易早死。”
“男性抽烟的只有俞先生和周先生，我检查他们随行物的时候，看到有几包香烟。”程勇说，“女性我就不清楚了，行李是由温管家检查的。”
几人了然，很快将注意力从烟灰中转移到了另一侧的简易制作台上。那上面摆放了不少木材和用于制作的工具，刻刀、凿子、小刀等等。正对着的墙面上挂了几根长短不一的鱼竿，以及几把小型弩弓。秦子焕对后者相当有兴趣，当即便随便拿了一个下来，询问程勇箭矢放在哪里。
“考虑到安全，我们没有准备尖头的箭矢。”程勇说，“先前有几位客人在体验狩猎项目的时候，差点把同行的另一人射穿。自此之后，箭矢就全都是毫无杀伤力的圆棍，基本没法杀死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