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雷斯利庄园】第十二声丧钟(四)
钢笔的笔尖直指螺旋楼梯上方,左镇潮一手平握着刀鞘,立刻朝着楼上跑去, 另外两人也随即跟上。
他们一口气冲上三楼,再度踏入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
左镇潮本该对这条走廊格外熟悉,可此时站在楼梯口朝着深处望去,不知为何,只感觉周围昏暗得离谱。
两侧的高窗明明不少,外面天光也尚可,可走廊就是却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阴暗。
现在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有没有光源了。没有半点停留,便继续顺着笔尖指向朝着走廊深处跑去。沉寂的走廊内,唯有三人的脚步声回荡。
跑着跑着,左镇潮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怎么还没到?
以他们的速度,刚才那段时间足够在这条走廊跑上一个来回。可这么久过去,两侧的景物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她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跑到了什么位置。
“停。”左镇潮猛地止住脚步,示意身后两人也停下,“别跑了,估计就是这附近。”
「又是熟悉的『鬼打墙』……看来那东西就在周围,至少是在三楼。」左镇潮低头看了眼刀鞘上稳稳当当的钢笔,在内心道,「多亏你了,小真。」
秦子焕和苏朔围在她身后,也跟着一起环顾四周。左镇潮回头瞧了一眼,才发觉他们就站在走廊的中央地带,而身后不远处,就是刚刚上来的螺旋楼梯口。
跑了半天尽蹬跑步机了。
走廊两侧,形制相似的房门鳞次栉比,墙壁上挂着几幅早已褪色的油画,一切都平平无奇。
而当左镇潮的目光转向更后方的位置——也就是走廊靠近楼梯口的那一端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走廊另一侧的底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幅巨大的油画。
那幅画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高耸而肃穆,像一块突然立起的墓碑。
画中描绘的正是他们此刻身处的这条走廊。阴暗的光线,两侧紧闭的房门,墙上的画,甚至地毯上细微的花纹,一切都精巧而细致。
画中的走廊中央,赫然站着三个人影,正是他们三人。
画面以一种厚重而粗粝的油画笔触将他们定格在了画布上,位置、姿态,甚至连神情都分毫不差,就连左镇潮眉心上微微蹙起的弧度,都被刻画得一清二楚,说是照片都不为过。
油画内的光影格外深刻,以一种俯瞰的视角,细致地勾勒出了影子的轮廓,扇扇紧闭的门,让整个画面看上去好似层层无尽的回廊。
左镇潮盯着那幅画,试探性地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几乎在同一时刻,油画里那个代表她的人影,也以完全一致的速度和角度,抬起了右臂。动作完美同步,没有任何延迟,就像是她真切地在控制画中的自己。
不仅如此,画框内的景象会时不时不稳定地闪烁一下,整个画面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下一秒又猛地亮起、恢复原状,过段时间又继续这么循环,反反复复、时断时续。
“卧槽。”秦子焕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么高科技吗?但是信号好像不太好?”
左镇潮:“……”
这个天才。还担忧起设备故障了。
苏朔显然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他站在原地,黑沉沉的眼里满是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
那幅画显然是个突破口。左镇潮迟疑片刻,刚要靠近那地方仔细研究一下,突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声响。
来自走廊更深处的地方,忽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而缓慢的动静。
——像是老旧的门锁被轻轻拧开,然后门轴转动发出的那种“咔哒”声。
“!”
左镇潮猛地回头,目光直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身后的走廊一览无遗,好像再跑一会儿就能抵达尽头,可那深处依旧是昏暗一片,两侧房门紧闭,不见半点异常。
“——开门声。”苏朔压低了声音,语气肯定,“在更里面的房间。”
「更里面?」左镇潮有些绝望地想,「我靠,再里面不就是我的房间了吗?」
兜兜转转半天,难道鬼竟然在她房间里?
她已经竭力试图看清走廊深处的情况,但光线太暗了,依稀只能看见两侧墙壁上那些普通的风景或人物油画。而在此刻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借着画面上的那些“人“的视线,从褪色的颜料后方渗透出来,密密麻麻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慢慢向上,她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眼刀鞘上那支依旧稳稳指向前方的钢笔。
「……保险起见,先往里面再走走看。」
如此想着,左镇潮刚要迈步,衣袖却被轻轻拽了一下。
她回头,发现是秦子焕。
秦子焕此刻并没有看她。
他正面对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也就是挂着那幅巨大油画的墙壁。
浑身僵硬,死死地盯着画框,脸色难看得吓人。
左镇潮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心想着不至于吧,也跟着把头转了过去,看向那幅油画。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那条阴暗的走廊,依旧是画着他们三人的身影,笔触依旧那么精确。
但很快,左镇潮发现了其中的“违和感”。
问题不是出在那条走廊,也不是人物……而是地面。
油画里的地面上,有四个影子。
那影子细长、扭曲,像是被极度拉伸过,紧紧地贴在画中地面上,源头似乎就在他们三人的脚边。
“!!”
左镇潮只感觉一股寒气“噌”地一下直冲脑门,她立刻将视线从油画上移开,当即警惕地环顾四周真实的走廊。
毫无疑问的,除了他们三人,周围空无一物,她也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常的气息。
左镇潮极为短暂地松了口气。
而当她的视线再次回到油画上时,那多出来的第四道影子,却极其轻微地、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
下一秒,油画里的整个场景猛地翻转!
走廊的天花板变成了地板,地板变成了天花板,画中的三个人影也随之倒转,头下脚上地悬挂在那个倒置的走廊里,姿态扭曲,看起来诡异到了极点。
“?”秦子焕拉着左镇潮衣袖的力气又大了点,声音有些疑惑,“这什么?翻转镜头?”
苏朔则是无声地向后退了半步,身体紧绷,戒备地盯着那幅画。
左镇潮死死盯着那幅骤然变换的油画,脸上的血色转瞬间消失殆尽——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镜头……?
不对,不是镜头,更不是镜子……
这个视角,这个与她动作完全同步的镜像——
简直像是某种东西“眼睛”里看到的实时景象。
那一闪一闪的也不是什么信号不好,是那玩意儿在眨眼!
可如果这是某个东西的视角,那画面中那俯视的角度,不就说明……
那东西现在正在——
那一瞬间,左镇潮的心跳几乎停滞,全身的血液就此冻结。
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生了锈一般,发出极其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就这么极其缓慢、一寸一寸地抬起了头,向上看去——
头顶,那片原本应该是普通天花板的地方,此刻正无声无息地趴着一具白花花的“人”形物体。
那“人”四肢摊开,惨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浸水尸体般的颜色,紧紧地贴附在天花板上,像一只巨大的壁虎。
一头长长的、有些枯黄的金色长发瀑布般垂落下来,几乎要碰到下方左镇潮的头顶。
而它的头颅,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方式,向后、向下,整整扭转过来,正对着站在下面的他们。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黑洞洞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眼睛,从上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是美津枝。
在看清天花板上那东西的同时,左镇潮本能地在心中唤起了自己的灵属天赋。
『诏狱』!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被猛地压缩,极致的冰寒骤然降临,数道玄黑沉重的锁链自无形虚空凝聚成形,带着破空的尖啸,如同追踪猎物的毒蛇猛地向上方的天花板蹿去,直扑那具惨白的人形!
然而,就在锁链的尖端即将触碰到那具“人”体的前一刻,竟然毫无阻碍地直接穿透了那具苍白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了它紧贴着的天花板上!
“轰隆——!”
天花板因巨大的冲击力应声碎裂、坍塌陷落,砖块、木屑和灰泥如同暴雨般向下砸落,飞扬的烟尘瞬间弥漫开来,彻底遮挡了左镇潮的视线。
见『诏狱』不起作用,左镇潮瞳孔骤缩,大喊一声:“跑!”
秦子焕和苏朔虽然完全没搞懂刚才发生了什么,见状一刻却仍旧不敢犹豫,当即跟在左镇潮的身后,朝着走廊另一头狂奔而去。
两侧的景物飞速后退,左镇潮能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如某种东西快速爬行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紧随其后的是天花板不断碎裂、坠落的轰鸣。
她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
只见美津枝那具惨白扭曲的身体,正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如同巨大的蜘蛛般四肢并用地在天花板上飞快爬行,紧追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而她爬过的地方,天花板就像是被腐蚀了一般大面积坍塌,碎石和尘土不断坠落,同样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
“我靠!这什么东西?!”秦子焕也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险些没破音,“左姐!快快快快快快快跑!”
“别喊了在跑了!”
“那到底是什么?!”苏朔都一反常态地变了脸色,边跑边问。
“我他*怎么知道?!”秦子焕没好气地吼,“你就当是彼得·帕克!”
苏朔没回话,但显然从表情上看他不知道什么是“彼得·帕克”。
左镇潮压根没心思去管他们的对话,她一手紧握着刀鞘,另一只手护着上面的钢笔,眼睛死死盯着那支笔,希望能从它那里得到除了“向前”之外的任何指示。
耳边风声猎猎,左镇潮压根算不清他们已经跑了多久,只感觉后面的声音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靠近——
就在那坍塌声已经快要在她耳侧响起之时,左镇潮终于看见那支钢笔的笔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指向了左侧。
而他们此刻恰好跑到一扇平平无奇的房门前,左镇潮一把抓住其门框,借着反作用力强行止住前冲的惯性。她正要抬脚踹门,却发现这扇门并没有锁,甚至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一条缝。
「刚才那声开门声……是这里?」
她来不及细想,撞开房门的同时又空出一只手,抓住紧随其后的秦子焕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向敞开的门里甩了进去!
秦子焕猝不及防地“嗷”了一声,紧接着就是身体撞在地板上的闷响和痛呼,听动静摔得着实不轻。
左镇潮站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看向正飞速朝这边跑来的苏朔,大喊:“快点!手给我!”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那状似美津枝的怪物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颗骇人的头颅再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身体略微一顿。
——下一刻,它爬行的速度骤然加快,黑洞洞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前方的苏朔!
眼看着那东西垂落的金色长发几乎就要触碰到苏朔的后衣角,左镇潮心一横,也顾不上去计算“诏狱”的锁链会不会误伤到苏朔了,打算直接用『诏狱』把人拖过来。
“——”那个瞬间,苏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已经越发逼近的骇人身影,同时他的脚步也已抵达了门边。
而就在左镇潮伸出手,立刻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猛地止住了脚步。
然后,就这么站在门外,抓住了厚重的门板。
左镇潮:“等——”
话音未落,黑发青年的手臂发力,毫不犹豫地将门从外面狠狠合上。
“嘭”!!
厚重的房门重重地砸在左镇潮面前,甚至因过大的冲击弹跳了两下。
门外那震耳欲聋的爬行声和坍塌声就被这么突兀地隔断了,房间内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般,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就在门被关上的下一秒,门外猛地响起几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噗嗤”声,像是锋利的物体刺入、撕裂血肉的声音。
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死寂。
几秒钟后,顺着紧闭的门板底部缝隙,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无声无息地渗透了进来,在地板上缓缓地蔓延开。
——是血。
左镇潮站在门内,还维持着将要伸出手的姿势,呆呆地看着脚下那片从门缝中不断溢出、颜色越来越深的鲜血。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