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后的朝堂很是安静，安静到就连平日吵个不停的几位言官都静悄悄的。
伏魔司失职，除妖司立功，向来要推人出来歌功颂德二皇子的林相闭了嘴，御史台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小言官自然也消停了。
户部尚书贺一麟是打算上书为大皇子讨个赏赐的。
可皇帝的动作比他更快，还不待他细细草拟那讨赏的奏书，逢七上朝的日子，圣上便颁了圣谕。
“今年十二月三十，群妖进京，两位皇儿都做得很好。其中，又以大皇子格外出力，朕当论功行赏。”
说到这里，江擢看了看下面群臣的面色，无甚变化。
“大皇子立了功，便官复原职，继续统领除妖司。”
群臣不语，但心中都各自计较起来，正当众人以为圣上心中更为青睐大殿下之时，江擢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们迷惑了。
“和副司主谢清明平级，共同治理京中除妖司事务。”
群臣的心中顿时炸开了锅，圣上仍是不肯重用大殿下，这便说明，皇上心中，仍是更倚重二殿下多些？
江风启身上并无官职，自他归京以来，上朝之类的事情，他从来无需参与。
大皇子不在场，户部尚书贺一麟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圣上英明。大殿下在此次灭妖中可谓是尽心尽力，护佑京城，扬我大燕之威。只是不知，既然陛下决定起复大殿下，大殿下可否重回芜宫？”
江擢沉吟，想了又想，道：“可以，让中书省拟圣旨吧。”
贺一麟立刻率先跪下，高呼万岁同谢主隆恩。
他有一个为大皇子卖命的儿子，早就不怕议论他参与党争的闲言，此刻行为倒也不算唐突。
林明仕见了，竟然也紧随其后，跟着高呼谢主隆恩。
满朝文武见了，不得不也跟着跪下，殿内顿时一片山呼之声。
江擢脸色难看，觉得眼前一切实在是无趣，立在一旁的秉礼太监曹公公见了，立刻便扯着尖细的嗓子，喊了散朝。
圣旨送到了除妖司官邸，出乎江风启的意料，不但他要进宫领赏，圣上还要见一见在十二月三十立了大功的百里相。
演武场上，一片寂静。
曹公公宣旨很久都不见大殿下领旨谢恩，不由有些急了，试探着问道：“大殿下？”
江风启的头埋在砖石地面上，仍是沉默。
曹公公这下是真的急了，提高了音量，听着像是在问责：“大殿下？”
江风启抬头，表情僵硬，薄唇紧抿，声音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的：“臣领旨。”
曹公公等了半日，也不见大殿下补上那句谢主隆恩，只得讪讪离去。
赏银自然是不必肖想的，以大殿下的作风，不让他跪下认点什么横行内宫的罪状，已经是万幸。
还敢想赏银？
做梦吧。
曹公公灰溜溜地走了，江风启满面疲惫，揉了揉眉心，心中忐忑，不知江擢安的是什么心。
第二日清晨，二人还是准时从百里府出门，又准时在宫门前验了腰牌，提前候在了乾听殿内。
等了许久，江擢终于现身了。
皇帝未穿朝服，也未穿常服，反倒是穿了身绣了吉祥云纹的雪白道袍。
道袍宽大，行动间便如仙人般衣袂飘飘，江擢微微一笑，对二人道：“久等了。”
江风启微微皱了皱眉，又逼自己将心底升起的不悦碾灭。
百里相轻轻抽了抽鼻子，也皱了眉。
是燃香的味道。
悠远，丰富，木香中掺着清幽的气息，是檀香。
见二人皆是面色微动，江擢就像一位真正的慈爱父亲那样，又笑了笑，道：“朕清早起身要做功课，便在香室诵经，没等太久吧？”
江风启仍是不语，百里相只得替他答道：“不久。”
“皇儿这是在怨朕未让你官复原职吗？”
江风启垂眸，“儿臣不敢。”
“你们兄弟两个，一个统领除妖司，一个统领伏魔司，兄弟和睦，便是朕最想见到的。”
“儿臣一定。”
百里相未低头，反而是一直打量着皇帝江擢，心底的狐疑越来越多。
江擢见她一直打量着自己，如沐春风般的笑了笑，问道：“你便是如意阁的女掌柜？”
“正是。”
“这如意阁的护身符果真是有用极了，我大燕就需要你这样的栋梁之材。”
百里相颔首，“谢陛下夸赞。”
“那如意阁的护身符又是为何这么好用？”江擢眼中精光一闪，问道。
百里相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抬起头，不卑不亢道：“我是云梦宗的九弟子，如意阁的护身符便是云梦的传承，驱妖避魔，自不在话下。”
江擢作诧异状，“天下第一宗的云梦宗？”
“正是。”
江擢的眼底翻涌起阵阵狂喜，他压抑着语气中的迫不及待，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云梦宗这么多年来却只见到了你这么一位九弟子。金天宗便不似云梦宗这般避世不出，朕的二皇子便是师出金天，更别提除妖伏魔两司那么多官差了，都是二皇子的同门师兄弟。”
百里相觉出了江擢语气中的试探，猛然抬头，双目直视着他。
江擢心头一震，眼前这姑娘，眉目并不是浓墨重彩的明艳，可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带着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练达和坦然。
她不说话时英气逼人，说话时更如久经沙场的嗜血将军，令人胆颤心寒。
江擢想到已然归天的陈相，那被眼前之人亲手了结的假丞相陈兴，心一横，继续道：“金天宗入世，云梦宗既也在大燕国土之内，便也应当学着些，莫要隐世。”
百里相面无表情，冷淡道：“在大燕还不存世之时，云梦的两位尊上便已踏遍这纵横千里的土地，更何况如今。师父师娘如何想法，我人微言轻，自认还不能够左右。”
江擢心情怪异，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忧的是招安云梦绝无可能，喜的是云梦宗果真有绝世高人，自己和贵妃这怪病怕是有救了。
“听百里所言，云梦宗修的是长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