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窟龙关外响起，天地间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窟龙关外，
马宝领着三万五千步军，分为四个方阵。
前面五千人，左右各一万人，中间夹着一万人。
从阵型上来看，以防守为主。
由于其中有两万五千人都是李自成麾下的精锐，在甲胄兵械方面，虽比不得辽东兵马，但在所有贼寇中也算是好的。
不管是皮甲还是藤甲，至少都带着甲；
不管是竹竿一头绑着断刀还是枪和矛，至少在前排也凑了几千人的长兵器。
至于火器，
倒是没有火炮，只有三眼铳、鸟嘴铳、噜嘧铳等五花八门的火铳。
这样的配置，放在辽东兵马面前，跟叫花子没啥区别。
可在孙可望眼里，那可是势均力敌的存在。
若是没有麾下的一千骑兵，他心里的底气倒是也没有那么足。
“不愧是李瞎子麾下的精锐，甲胄和兵械竟如此齐全，”孙可望面色凝重道：“幸亏咱们没有冒然攻城，否则，就算他们没有足够的火器和箭矢，咱们要想拿下窟龙关，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副将点了点头，附和道：“还好，他们选择出关作战。”
“我现在倒是有点好奇，”孙可望的脸色流露出一丝疑惑，“他们既然有齐全的甲胄和兵械，为何不据关死守，如此也好过跟咱们野战啊。
难道，
他们有法子应对我麾下的一千骑兵？”
副将思忖道：“会不会是明军的诡计？”
孙可望一惊，皱眉道：“什么意思？”
“将军您想，李自成在汾州有近二十万兵马，而明军虽然大部分都是骑军，但兵力也就七八万，”副将顿了顿，接着道：“七八万的兵力几乎将整个汾州都围住了……”
“你的意思是，明军捉襟见肘，担心咱们这支兵马进入汾州，影响汾州的局势？”
“将军英明！”副将笑着点了点头，恭声道：“所以明军才让李岩和马宝带着降卒来牵制咱们，只要咱们双方两败俱伤，就不会影响汾州的局势。”
孙可望眼眸一凝，沉声道：“李岩和马宝为了牵制咱们，主动出关寻战，就是怕咱们在攻窟龙关时，觉得战损太大选择撤退，从汾州东面寻机进入。”
“一定是这样！”副将坚定道。
孙可望的脸上浮起一抹不屑，嘲笑道：“李岩和马宝就这么情愿做明军的狗？他们竟不知道自己在明军眼里只是炮灰么！”
“呵呵……”副将冷笑道：“冲锋陷阵的是下面的将士，大不了在溃败时带着亲卫突围就是，回到明军那边，说不定还能领个赏！”
“哈哈哈哈，”孙可望朗声笑道：“既然是送上门的肥肉，咱哪有不吃的道理！”
随即，
孙可望便下令全军前压，准备作战。
……
“咚！咚！咚！”
随着战鼓声的响起，孙可望这边的三万西军，开始朝着窟龙关外的顺军降卒前压。
十里外的矮丘密林中，
张璟川正用千里眼打望着孙可望部的举动。
他的身后，
是蒙骑军总兵毕力克图和铁骑军总兵孙文焕。
相较于孙文焕一副惬意的神情，毕力克图的脸色就显得有些冷肃了。
像这种狗咬狗的场面，别说三千蒙骑军了，就是只带两千骑过来，只要带够了箭矢，保准把孙可望的贼军打出翔来。
而这对于立功心切的毕力克图而言，可是板上钉钉的战功！
两三千骑，击溃贼军三万，
这样的战绩，
将是他毕力克图的立身之战！
凭此战，他或许就能跻身于辽东军政府的核心圈子。
到那时，
他所代表的蒙人，再也不用看满人的脸色了。
大家都是当狗的，老子凭什么低你一等！？
老子就算要摇尾巴，也得对着燕国公这个主人摇，
对主人摇，或许有口肉吃，可对你们这些满人摇，只能吃翔！
可让毕力克图没想到的是，
国公爷竟然亲自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五百亲卫营的骑兵，还把孙文焕也带来了，随着孙文焕来的，还有两千骑！
毕力克图怀疑，国公爷打算带着孙文焕亲自上！
到那时，自己别说吃肉了，恐怕就是连口汤都没得好。
念及于此，
毕力克图这个蒙古壮汉，心里酸酸的，还带着些许的委屈。
“你可是身体不适？”孙文焕见毕力克图的脸色不好，不由关切道：“要不待会儿我带铁骑军冲阵吧！”
闻言，
毕力克图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不用，我好得很！”这口肉，毕力克图想要再争取一下！
张璟川一边观察着孙可望部的情况，一边问向孙文焕：“孙文焕，待会儿若是让你带人上，你会怎么打？”
听到这话，
毕力克图浑身一紧，心都凉了半截了。
他双拳攥紧，极力的抑制住胸中的愤懑和委屈。
“回公爷，”孙文焕沉吟道：“这些贼军甲胄不齐，又缺乏长枪拒马，若是卑职带铁骑军去冲阵，用楔形冲阵，取斜角冲杀，只要凿穿了贼军军阵，贼军必然大乱！”
说到这里，
孙文焕抿嘴一笑道：“兴许不用咱冲第二轮，孙可望的贼军就溃败了。”
然而，
对于孙文焕中规中矩的回答，张璟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平静道：
“你有想过这一轮冲锋，你的铁骑军会死多少人吗？”
“…………”孙文焕不由一窒。
张璟川悠悠道：“在万里之遥的一块大陆上，生活着一群鬣狗，和一些狮子，这狮子是跟老虎差不多的猛兽，十几只鬣狗就能从一两头狮子的嘴里抢肉吃，
更有甚，还能把狮子当做食物去吃，你们可知为什么？”
孙文焕与毕力克图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在他们的认知里，鬣狗应该和狼差不多，
猛虎，他们就算没见过，但也听说过。
十几只狼，就算再狡猾，又怎可能是猛虎的对手，还是两头猛虎！
见两人沉默不语，
张璟川微微一笑，开口道：
“因为鬣狗会掏肛！”
“啊？”孙文焕皱眉道：“掏肛？”
“就是咬屁股的意思。”张璟川笑道。
毕力克图皱眉道：“这应该是鬣……鬣狗的战术，跟狼一样！”
“不错！”张璟川颔首道。
得到主人的肯定后，毕力克图信心大增，接着道：“无论是猛虎还是狮……狮子，在被正面的敌人吸引注意力时，很难做到首尾相顾。”
“我明白了！”孙文焕恍然大悟道：“公爷是让我去咬孙可望的屁眼子！”
“…………”张璟川。
“…………”毕力克图。
最怕空气最怕突然安静……
张璟川放下千里眼，瞪了孙文焕一眼，没好气道：“老子说的是这意思么！？”
孙文焕不由一窒，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公爷的意思是从旁袭扰，让贼军首尾难顾，”毕力克图开口道：“如此，便能以最小的伤亡，带给贼军最大的消耗，还能够打击贼军的士气，一旦贼军乱了方寸，离溃败就不远了！”
“诶，这才对嘛！”张璟川含笑道。
听到主人的夸奖，毕力克图的心中欣喜不已，脸上都红润了不少。
一旁的崔尧提醒道：
“公爷，孙可望的骑兵转移至两侧了！”
张璟川再次举起千里眼望去。
孙可望和马宝的步军在正面触战，喊杀声震天，
而孙可望麾下的一千骑兵分为两股，应该是准备包抄马宝的两翼。
反观马宝的两翼，虽然都安排有长枪兵，可并没有盾手，如此一来，恐怕难以阻挡包抄过来的骑兵。
可就在孙可望的骑兵冲锋至顺军降卒两翼还有两百步不到的距离时，
地面开始塌陷。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就这么掉入深坑之中，后面的骑兵见状赶紧急勒缰绳，可巨大的惯性让他们难以停下，
哪怕胯下战马被勒得嘶鸣不止，
也难以避免的落入深坑。
如此一来，
五百骑兵，竟有两三成落入了深坑。
剩下的骑兵想要从深坑的两侧绕过去，结果也落入了坑中。
见此情景，
剩余的骑兵哪里还敢去冲阵，只能无功而返。
这个时候，
顺军降卒两侧的长枪兵则跑到深坑边，用手里的长兵器对深坑中的敌人进行最后的补刀。
身处中军的孙可望见到这一幕，可谓是睚眦欲裂。
就这么一下，自己最最宝贝的千骑，就折损了近三成，而且敌军那边压根儿没受到什么影响。
肉痛之下，孙可望赶紧把骑兵召回来。
“想不到这马宝还真有点办法！”孙文焕赞叹道。
张璟川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马宝这个人，张璟川在后世倒是听说过。
当年三藩之乱时，马宝就是吴三桂麾下的大将，曾在永兴之战中，马宝率军歼灭八旗精锐万余，斩杀正白旗都统和副都统，共计八旗将领数十人。
使得很多清军看到马宝的军旗就避而不战。
所以，
对于马宝这样的将帅之才，张璟川还是想要重用的。
虽说孙可望的骑兵遭到了重创，但尚有一战之力，马宝想要击败孙可望，恐怕还是很困难的。
或许，
这也是为何马宝想要让请蒙骑军过来相助的原因。
这时，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毕力克图请命道：“公爷，末将愿带三千蒙骑军去冲阵！”
“贼骑尚有一战之力，要不再等等？”张璟川悠悠道：“或许马宝还有什么后招呢。”
此时的毕力克图，内心早已急不可耐。
孙文焕过来抢肉吃就算了，
照着马宝这般打法，恐怕要不了多久，这肉就只剩下一些边角料。
敌人若是没了一战之力，又怎能突显蒙骑军的战力呢？
再艳的花儿，也得有绿叶来衬托不是？
何况戏台子都搭好了，
自家公爷是可以临时换角儿，但毕力克图无法接受马宝这个配角把主角的戏给抢了！
输给孙文焕这个铁骑军总兵，
他毕力克图一阵捶胸顿足后，也能勉强认栽。
毕竟人家也算辽东嫡系，
可他马宝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请降的贼寇而已，一来就想当角儿！？
而且这角儿还是抢蒙骑军、抢他毕力克图的，
若是传扬出去，
蒙骑军怎么抬得起头来，他毕力克图怎么抬得起头来？
被满狗欺负就算了，
现在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土狗，也想让自己叫大哥，绝对不可能！
他毕力克图可是承载着蒙人的希望，
这个委屈，
他是绝不会去受的！
片刻后，
急不可耐的毕力克图再次请战道：“公爷，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把这些贼军的骨头咬碎了，我毕力克图提头来见！”
张璟川没有搭理毕力克图。
毕力克图眉头紧蹙，眼眶泛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一直保持着拜姿势，
“公爷，毕力克图请战！蒙骑军请战！”
良久，
张璟川淡淡道：“别让我失望！”
毕力克图眉头一挑，愣愣的看向自家公爷的背影。
一旁的孙文焕白了毕力克图一眼，向他的方向挪了一步，然后用手推了他一下，低声提醒道：“公爷答应了，还不快去！”
恍然大悟的毕力克图欣喜万分，朗声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说完，
转身召集兵马去了。
待毕力克图离开后，孙文焕来到自家公爷的身侧，
低声道：
“毕力克图是面响鼓……”
“响鼓不用重锤，又如何知道这鼓的声音有多大呢。”
孙文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此战之后，蒙骑军的名头恐怕会盖过满骑军……”
“奴才被欺负久了，如果有一天奴才不再是奴才了，会如何？”
孙文焕皱了皱眉，思忖道：“一定会去主人面前嘚瑟。”
张璟川嘴角一扬，“自身硬实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政治手腕！”
自己强大，可以把周围的人打服，但免不了有所折损，
可若用政治手腕，便可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把高丽兵派到倭国和奴儿干都司去驻扎；
让满骑军去蒙地屠戮；
让蒙骑军翻身，不再看满人的脸色；
就算有矛盾，那也是他们之间的矛盾，他张璟川只需要在中间替他们做主，当个判官就是了。
如此一来，
高丽人想要继续在倭国骑在倭人头上拉屎，他们就只能听命于张璟川；
倭人不想被高丽人欺负得太狠，就只能无底线的讨好张璟川；
满人皇族想要过得好一点，就只得成为他张璟川的鞭子和刀子；
至于蒙古各部，不想被满人欺负，要么西迁，要么和满人争做他张璟川的刀子。
就在孙文焕暗自琢磨之际，
毕力克图带着三千蒙骑军，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儿郎们，今日，便是咱们蒙骑军抬头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