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手熟稔的拨动算珠,另一只小手则翻动着账本,节奏时快时缓。
算珠与算珠之间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地碰撞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作响,在安静的药馆中每一声清晰可闻。
药馆里,寻不着那道苍老的身影,马老头出门替人看诊去了,据说是村里那位有钱的财主。
马老头存下的积蓄不多,手头上也没有多余的闲钱再雇一个药童,有了小司藤这个做活还债的使唤起来更是毫不客气,上一秒还是碾药的小童,下一秒成了一个故事倾听者,现如今又是账房先生。
人活着就是图一个盼头,马老头如今也只想将小医馆在有生之年经营下去,他早年娶了三个老婆,无一不先走一步,三个老婆生下的儿、女也早夭了,如今只剩他孤生一人。
对于马老头突如其来的伤感,小司藤并不觉得惊诧,这一路上相似的经历她看的多了,甚至见过更悲催的,心里也就没多大的感触。
无非是芸芸众生,各陷各的困局罢了。
想到这里,小司藤展缓了拨弄算珠的动作,目光不由看向那道虚掩着的木门,因着一时心软带走了他,本可以选择将小少年丢在门口转身就走,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之后不仅留了下来,还将最珍贵的妖气送给了对方。
她看过他日复一日完成高难度训练,为常人所不能及也;也看过他遥望弦月沉思,是如何来到这世上,又是谁带他踏入人间纷扰。
张家是一个冷漠的家族,多余的情感于他们而言反而累赘,将家族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坚守着同一个信念,让家族长盛不衰永存于历史长河中。
他们刻板、迂腐,用一条条繁琐的族规约束着族人,以保血脉纯正,然,小少年仿佛是这个规矩森严的家族中的一个异常,她并未见过他的父母,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谁才是他的至亲。
因着安静的性子,他和别的小孩玩不到一起,时常孤零零的坐在角落。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小司藤才会待他多几分不同,孤独的灵魂相逢,不再形单影只。
虚掩着的门内传来一阵若有似无地轻咳,小司藤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随即放下手中账本,准备推门而入。
门嘎吱一声,从里打开,四眸相对,面面相觑。
尽管这些日子马大夫用着上好的药材医治,小少年白皙的脸庞有了少许的血色,却也难掩疲惫之色。
鸦青色的羽睫轻颤,欲言又止。
小少年依稀记得,昏迷前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色的斗篷十分亮眼,挥之不去;以及后脑勺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那不是幻觉。
“...现在是什么时候...”
许久未曾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无力。
听小司藤报完时间,小少年就要撑着身子离开,却被小司藤轻而易举拦下。
“伤还未养好,哪儿都不许去。”
小司藤霸道的推着小少年往回走,不看他紧绷的神情。
一把将小少年按回去便要转身,不料被抓住了衣摆。
小司藤双手揣袖口里,无奈地看着小少年,“你这条命好歹也是我救回来的,听我一句劝,先把伤养好,之后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
小少年不语,只一味地用那双深沉的眸子看着小司藤,只要小司藤不答应他就不会松手。
“赶紧松手,信不信我揍你?”小司藤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晃了晃以作威胁,岂料小少年不为所动,依旧抓紧衣摆,生怕小司藤跑了似。
两人僵持了许久,还是小司藤率先败下阵来,外面一堆活计等着我呢,你赶紧放开。”
见小少年迟疑,小司藤不紧不慢道:“你知道吗?”
小少年实诚的摇了摇头。
接着,听小司藤继续说道:“吾身无铜臭,两袖清风,逍遥尘世,不为财帛所累也。”
小司藤抿紧唇强牵起一抹弧度,暗示性地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见对方不明所以,夸张地扶额苦笑道:“说人话就是...咱们没钱...看病挂的账,一大堆汤汤水水...我们如今...负、债、累、累!”
“不说了...”小司藤擦了把没有眼泪的脸庞,欲夺门而出。
岂料,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拽着衣摆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小司藤咬了咬牙关,打算用她沙包大的拳头,一拳头抡晕他,就在思考用几分力时,小少年蓦地开口。
“还差多少。”
说着,小少年翻身下床。
他想着,下趟地,这账便还的快些,他需要尽快回到张家。
小司藤眼疾手快又将小少年按了回去,“急什么急。”伤都没养好,就这么急着回去,搞不明白那样的家族到底有什么值得小少年留恋的。
小少年呼吸一顿,眼神有片刻呆滞,满脸写上不可置信,并未想到她的手劲儿能有这么大。
只听见撕拉一声,从肩线处猛然撕裂开。
小司藤手足无措地抓着一只袖子,讪讪的笑了笑,在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这只袖子成了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索性掩耳盗铃藏在身后。
不小心,劲儿使大了...
“我要说,这样更凉快你信吗?”
良久,对面的人儿都未开口,只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她,小司藤在这道视线的长久注视下尴尬的挠了挠鼻头,早知上手时注意点分寸,现在好了,清冷少年爆改独臂大侠,就差只神雕当坐骑。
准备屎遁的小司藤被叫住,“你...去哪儿”
小司藤脱口而出:“找雕”
小少年:........
大堂内,一个小人儿拨弄着算珠,细细计算着,另一个,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卖力的碾着药。
虽劝住了小少年想下地的危险想法,但也怕对方阳奉阴违,悄悄跑掉了,小司藤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高高竖起耳朵,随时注意动向,不信对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