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厨房由很多部分组成,全部加起来,约有半个篮球场大。
最大的一面墙,正面瓷砖都是从南洋运来的,瓷砖在晨光中泛着珍珠白的光泽。
料理台上摆着同样非正规途径运进国内的德国产嵌入式烤箱,此刻正发出诱人的“叮”声。
林舒清戴着碎花布手套拉开烤箱门,一股混合着小麦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成了!”她小心端出烤盘,金黄色的法棍面包表皮酥脆,割口处绽开雪白的纹路,像艺术品般精致。
白姐正在另一头对付烤鸭,闻言抬头,笑眯眯地道:“把你那洋玩意儿挪开点,别让鸭油溅上。”
她手里的片鸭刀寒光一闪,薄如蝉翼的鸭肉便整齐码进青花瓷盘,皮肉间的油脂层晶莹剔透。
张瓜皮和胡斌杰扒在厨房门口,鼻子抽得跟猎犬似的。
“这味儿……这味儿……”张瓜皮咽着口水,“比公社食堂的年夜饭还香!”
胡斌杰盯着林舒清正在摆盘的意大利披萨——
番茄酱在手工揉制的面饼上晕开晚霞般的红,马苏里拉奶酪拉出细长的银丝,罗勒叶点缀其间宛如翡翠。
“林姑娘,这大饼咋还镶金嵌玉的?”胡斌杰眼睛发直。
“这叫披萨。”林舒清笑着撒上最后一把橄榄碎,“露易丝老师教我的,她说那不勒斯人能在六十秒内烤好一个……”
“那不勒死人?谁要勒死人啊?”张瓜皮道。
白姐突然“当”的一声把刀剁在砧板上,笑道:“那是个洋人的地名,直译过来的。”
回头瞧见胡斌杰和张瓜皮嘴边的口水,白姐笑道:“实在想吃,又不嫌弃大早上的油腻,这些鸭架你们拿去啃吧。”
张瓜皮和胡斌杰闻言,立即跑上来。
尤其是张瓜皮,抓起鸭腿就啃了一口,油光顺着下巴往下淌:“要我说,还是这烤鸭实在!”
胡斌杰立即不高兴了:“你啥意思,你说舒清的不好吃了呗!”
张瓜皮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可没有这么说!”
林舒清无奈摇头,端起装饼干的白瓷盘,曲奇饼烤成完美的焦糖色,每一块都印着不同的花模图案。
胡斌杰像是捧场似的,故意大声问道:“舒清姐,这是啥?闻着好香咧!”
林舒清道:“是黄油曲奇,路易斯老师从哥本哈根带回来的配方……”
说完,林舒清皱眉,觉得自己老是提到国外的名字不太好,又补充:“是国外的,勉强还算好吃的。”
“等会儿!”张瓜皮突然瞪大眼睛,”这个路易斯怎么老是在外头跑,”他压低声音,“都是资本主义国家回来的吗?”
钱文献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的确是从那些国家回来的,不过她是我们自己的人,她从小就在国外长大,学会了很多东西之后再带回来教我们,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厨房内忽然静下,没人再讲话。
钱文献踩着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缓步下楼,鞋跟在大理石台阶上敲出冰冷的声响。
晨光透过挑高的彩绘玻璃窗斜射进来,在他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藏青色西装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下袖口的黑玛瑙袖扣,左手腕上的劳力士在光线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刚才下来,才走到楼梯转角,就听到厨房方向飘来的欢快笑声——
这些笑声清脆得像银铃,充满年轻人的朝气,令钱文献从内心深处觉得不适与嫉妒。
这帮人倒是逍遥快活。
钱文献走来,停在大厅里。
完全开放的厨房门内,林舒清背对着门口,系着条浅蓝色的碎花围裙,正踮脚从烤箱里取出什么。
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她身上,给她乌黑的发梢镀了层金边。
丰腴白皙的白姐挥舞着片鸭刀,刀光在空气中划出雪亮的弧线。
张瓜皮和胡斌杰像两只饿狼似的围着料理台转悠,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看到张瓜皮和胡斌杰,钱文献就觉得这是两个没见识的土包子。
而后,钱文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昨晚,谭飞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白姐瞄了眼过来,而后轻咳。
林舒清转过头来。
看到钱文献站在那边没走,林舒清小声道:“小姨父。”
张瓜皮和胡斌杰回头瞧见钱文献。
张瓜皮白了他一眼,继续吃东西。
胡斌杰就比较狂了,往上吹起了口哨,而且一边吹口哨,一边抖着腿,一脸不把钱文献放在眼里的模样。
钱文献的眼底冷了一冷,视线落在林舒清身上:“舒清,你是林家的大小姐,一大清早的,你在给他们做饭?”
白姐正在片鸭的手微微停顿,朝钱文献看去。
林舒清道:“嗯,小姨父,我喜欢做这个,有人愿意分享,肯品尝我的手艺,会让我觉得满足和快乐。”
钱文献淡淡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真心喜欢,还是恭维你?”
白姐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过头去看着钱文献,声音充满磁性,柔柔道:“怎么,钱先生,你觉得手艺不够好,所以我们才要恭维她,昧着良心说假话?”
钱文献微顿,道:“白小姐,我没有在和你说话。”
白姐啧啧两声,优雅道:“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钱先生,你这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你的确是没有在跟我说话,但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环境,听到的人回答你几句,这并无不可,你却要如此尖锐……哎!”
钱文献微笑:“好好好,白小姐,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白姐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继续低头片鸭子。
而后,白姐在空碟子里加花生碎和蒜泥,再淋了一勺滚烫的热油,一下子激发出一阵直扑人鼻尖的香气。
张瓜皮和胡斌杰完全忘记了钱文献的存在,流着哈喇子叫道:“好香啊!”
“白姐,这也太香了!呜呜呜……”
钱文献冷冷地看着他们,抬脚朝外面走了。
看着钱文献的背影,林舒清的眉心微拧,漂亮的眼眸里浮起失望和不解。